不一会客轮汽笛声响,船开了。
毛弟摸出信封,掏钱数数,留一张在外头荷包,其余九张和自己钱并作一起,贴身藏好。
躺床上想想小白、灵丽,沉沉睡去……
转钟曾青竹下班,摇醒毛弟,端几样菜哥俩宵夜。
毛弟揉眼看菜是:滑鱼、烩三鲜、花生米。
酒是大半瓶五粮液。
碰过杯,曾青竹先谈毛弟师父老郭,一来二去,渐渐熟络,又说李善强等等,全是长航熟人……
酒尽菜残,二人犹未尽兴,毛弟担心,说:
“拐子,您家明日还要掌舵,早点歇吧。”
曾青竹道:
“也是。”
遂喊人来,拣无人二等舱,开一间让毛弟住。
上水船慢,兄弟俩天天一起吃喝。
有天夜里,毛弟喝多了,流泪说起小白、灵丽娘俩……
曾青竹见他哭得狠,喝口酒道:
“兄弟,莫慌,莫慌,总找得到的。”
毛弟哭一阵软倒,含糊喊:
“老婆……姑娘……”
昏睡过去。
曾青竹浩叹一声,扯被跟毛弟盖上,轻手轻脚退出门外。
三天后,船过宜昌进三峡,毛弟点烟望神女峰,身形仿佛姬小白,唏嘘不已……
晚上喝酒,曾青竹问:
“毛弟,弟媳妇老家你也冇去过,人海茫茫,上哪去找?”
毛弟两眼放光,说:
“我不管,就算找一辈子,我也要找。”
曾青竹端杯一碰,喝罢道:
“好!是条汉子。不过英雄不打没把握的仗,天南地北,总得有个方向。”
毛弟说:
“这几天冇得事,我尽在船上打听。四等舱,五等舱虽说有三五个苗族的,但他们都住城里,似没听过‘草鬼’‘蛊毒’这些。”
曾青竹捏颗花生米丢嘴里,道:
“哥哥走南闯北这些年,也听过些苗人蛊毒传闻,可据我了解,苗人多居于湘鄂云贵。据说族里修炼者,多寻蛮荒无人深山大泽潜修。那里尽是毒蛇猛兽,岂是常人能入。”
一席话说得毛弟无语,连干三杯,说:
“拐子,以我了解,老婆老家该在贵州、湖南一带,如今陆路不通,所以我想到了重庆,打听打听,一路往南,过遵义,到贵阳,再慢慢朝回寻。”
曾青竹道:
“也只好这样。来来来,毛弟,多吃几块肥肉,等上岸条件艰苦,怕是要挨饿了。”
三日后,船到重庆。
曾青竹唤毛弟到船长室,递个信封,说:
“兄弟,拐子匆忙,冇得准备,只有这五十,你莫嫌少。”
毛弟忙道:
“拐子,我吵扰你个把礼拜,又吃又喝,怎能再拿您家的钱。”
曾青竹说:
“江湖救急,你先筒到,要冇花完,回汉口再还我便是。”
毛弟不好推脱,只得接了。
曾青竹又写张条子,装信封递毛弟,道:
“毛弟,这条子你筒好,沿长江的客轮,上去找船长,只说是我表弟,对方自会接待。”
毛弟高兴接过。
曾青竹拎毛弟提包上岸,过候船处,买两盒烟塞包里。
上朝天门,一路向前,眼瞅快到解放碑,毛弟说:
“拐子,送君千里,终有一别,就到这里吧。”
曾青竹分烟和毛弟点上,猛拔一口,借烟气遮藏红眼,叹道:
“山高路长,兄弟,珍重。”
把包交毛弟手里,拍拍他肩膀,转头朝回走。
毛弟呆看曾青竹走成个黑点,热泪淌下来,又随风干。
解放碑人多,毛弟专拣外地人搭话。
两三个钟头终碰到个贵州凯里的,也是苗族,来重庆出差。
毛弟慢慢说到五大苗、草鬼、蛊毒。
那人只是摇头,说:
“小伙子,如今是新社会,你年纪轻轻怎还讲封建迷信这一套。”
毛弟只得作罢,见天色已晚,寻馆子下碗麻辣汤面,买三个馍馍,揪一个就面吃下,剩两个塞在包里应急。
辣汤辣水吃得毛弟满头是汗,吃毕仰天打个饱嗝,点根烟,寻思:
才将从码头过来,路边有个小招待所,今日且去歇了,明天想办法去贵州。
边想边走,猛抬头见街对面断壁残垣,依稀是个破庙。
毛弟心中一动,见街面人少,信步走入庙中,借微光见墙头用红笔写着‘打倒一切牛鬼蛇神!’,其中一团红漆下隐约可见‘罗汉寺’三个字。
毛弟暗喜:
这时节寺庙、道观人人避之不及,正好在庙里睡一觉,省了今日房钱。
进罗汉堂看渣滓遍地,大殿里一个罗汉也无,只地上剩些断臂残腿,毛弟摇摇头,不禁想起十年前的‘老君洞’,心道:
当年‘老君洞’遇到活神仙救我一命,如今‘罗汉寺’能不能找到真罗汉跟我指点前程?……
出罗汉堂见前头大殿稍显完整,抬脚进去,里头黑森森大佛端坐,左右立着不知什么菩萨。
积尘蛛网,难掩大佛庄严。
毛弟摸三根烟,划火点着,恭敬立在佛前,跪倒磕头道:
“如来佛祖,今日匆忙,冇带香烛,只有用烟孝敬您家,望您家大发慈悲,替我指点迷津,方便的话让我在您家这里住一晚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