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栋天井黑似地狱。
李善强悄没声息摸回屋,也不点灯,只在黑暗里开大衣柜摸索,摸一阵暗道:
“是了。”
背后忽“嗤啦”声响,却是媳妇划燃洋火。
李善强吓一筛,只把手里笔记本往身后藏。
媳妇点着煤油灯,问:
“你又要拿钱?”
李善强干笑说:
“朋友屋里有急事,等到救命。”
媳妇气道:
“好容易攒些钱,是留到过年给你老娘置床新被窝,还有跟伢们做新衣的,提前用了,到时候么样过年?”
李善强说:
“老娘那块我去说,雪琴、大脑壳今年才做了新袄子,明年可以缓缓。”
媳妇道:
“我不明白,为么事总是你朋友要你救急,赶明儿我们屋里要人救急,我看哪个管你!”
说话气呼呼摔门而去。
李善强就灯数出十张十块,剩二十夹在笔记本里,仔细筒好钱,吹灯出门,再不敢寻人下棋,上竹床乖乖靠老婆躺下。
老婆转身,留他个脊背。
大人们都挤到院子口,院里头便成了伢们的天下。
雪琴,胖小蕾几个摸黑跳皮筋。
勇勇、强强、鼻涕王他们玩躲猫,在楼道里乱窜。
独大脑壳趴在刘家俊屋里窗台,伸头和丑丑说话。
二人看鼻涕王呼啸跑过,过一会勇勇叫嚣撵来,丑丑说:
“苕货,这有么玩头。”
大脑壳晃动脑袋左右看。
丑丑道:
“大头,你在想么事?”
大脑壳说:
“好些天没见汪进,他屋里现在没个大人,不晓得他么样了。”
丑丑道:
“狗子饿了要回屋,汪进饿狠了,今晚就会回。”
大脑壳说:
“真的?你么样晓得?”
丑丑却笑:
“我随便说说,作不得数。”
鼻涕王绕二楼兜一圈跑回来,喊:
“大脑壳,来玩躲猫!”
大脑壳应道:
“好!”
扭头对丑丑说:
“我们躲猫去。”
丑丑却摇头道:
“我要睡了,你去吧。”
独自钻入里屋。
大脑壳正待撵鼻涕王,勇勇跑来,一把捉住,喊:
“捉到了,捉到了!”
大脑壳挣扎说:
“我还冇参加,捉么事?”
勇勇便唤来强强、鼻涕王几个,道:“现在大脑壳要加入,你们准不准?”
鼻涕王连连点头。
勇勇却说:
“加入可以,得先捉我们一回。”
大脑壳道:
“好。”
众人蹦跳跑进背巷,勇勇指那一片漆黑,问:
“大脑壳,你怕不怕?”
大脑壳摇头说:
“不怕。”
强强指水泥墩道:
“好!就以这里作牢,你在这蒙着,喊五十下后才能捉人,不许偷痞。”
大脑壳二话不说,倚墙蒙头,大喊:
“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”
伢们一哄而散。
喊完五十下,大脑壳抬头左右看看,只见一片黑,靠墙在背巷里摸几步,诈道:
“鼻涕王,鼻涕王,莫躲了,我看到你了!……”
喊几声鼻涕王却在远处回应:
“大脑壳,你看到个鬼,我在这里,来捉我呀!”
大脑壳循声跑去,忽听背后“噗通”声响,忙回头一把抄住,大喊:
“逮到了,逮到了!”
不想黑暗里却有人道:
“大脑壳,你抓我搞么事?”
强强躲在巷子转角,听声音不对,跑出来说:
“抓错了,抓错了,重来一盘!”
不一会勇勇、鼻涕王几个都跑来,喊:
“捉到哪个了?”
强强掏手电筒一照。
勇勇道:
“哟呵,苕货回来了。你还晓得怕丑不走正门,莫以为翻墙就捉不到你。”
汪进拿手挡住亮,道:
“莫照,莫照!勇勇,你叫哪个苕货?”
勇勇劈手扇汪进一耳光,说:
“说的就是你,么样,不服周?”
又对左右喊:
“来呀!都来打苕货。”
强强只用电筒晃汪进眼睛。
伢们一拥而上,齐打汪进。
汪进蜷成一团。
大脑壳势单力薄,只好在外围叫:
“莫打了,莫打了,汪进造业。”
勇勇打一阵道:
“他造么业?把亲爹妈都克死了,好容易有个后来爹,冇当几个月也被他克死了。”
鼻涕王接腔说:
“是喔,院里熊可海壮得像牛,打了汪进几回,只怕也是被他克死的。”
强强起哄道:
“勇勇,你完了,完了!院里除了大熊,就数你打汪进回数最多,熊可海死了,下一个肯定是你,跑不脱了!”
勇勇心里发毛,硬头皮擂汪进一拳,说:
“扫把星,你要再敢克老子,老子干脆今天把你杀了,看你做了孤魂野鬼,还能害哪个!”
汪进听得说自己克死父母、孙庆松,忽闷吼一声,竟把肩头几人甩脱,站起身来,手里抓块红砖,泪流满面,道:
“我是扫把星,我是扫把星!……”
声调渐高,忽扬手砖拍脑门!
鼻涕王喊:
“苕货发疯了,苕货发疯了!”
伢们眼瞅汪进脸上鲜血蚯蚓样朝下爬,唿哨飞散。
剩大脑壳悄立一旁,看汪进嚎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