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灵忙说:
“您家说得是,那我们就不打扰您家办正事了。这烟您家扛到,也是我们一点心意。”
说罢抢过罗汉手中‘大前门’,架在老黄耳朵上。
老黄走到屋前,双手推开房门。
百灵见他吃力,上前道:
“我帮您家。”
将要帮手,不想铁门内腾地热气窜出,正拍面门!
百灵“哎呀”大叫,闪退三步,眼前金星乱冒……
罗汉垫步接着,问:
“么样了?”
百灵揉揉眼,却听铁门“砰”地关上,尴尬说:
“我原想看师娘她们在里头么样了,不想被热气冲到眼,里头这热,亏师娘她们怎么待得住。”
罗汉听百灵这么说,独自上前,抬手按门,只觉铁门震动,犹如过电,弹飞双掌。
百灵眼瞅不妙,道:
“拐子,师娘许是要送师父最后一程,我们还是等下吧。”
锅炉室内,香烟缭绕,白玛俏面安详,只樱桃小嘴翕动,以藏语暗诵经咒,隐然已是无人无我境界……
梅朵匍匐面炉,头如捣蒜,嘴里六字真言不停念唱……
老黄匿在暗处,仿佛消失了……
过刻把钟,白玛经声转低,梅朵跪直,再不磕头,双手合什,口中大明咒渐渐缓慢……
老黄不知何时,飘到锅炉前,掌中多条火钩,竟像算准白玛经文长度,待她堪堪念完最后一个音节,火钩扬起,正砸在炉门上!
“当!”
声如钟磬。
炉膛开处,金光直冲屋顶!
老黄呵呵笑道:
“阿弥陀佛!‘金刚经’我听得多,梵文的却是平生未闻,你这丫头到厉害,居然能诵,唉,当真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啦。柴勇,你算是有福咯,能有这丫头送终。”
白玛坦然望老黄,说:
“汉地也有人懂西域梵文,老师傅蜗居此处,莫非是为接引众生?”
老黄就帆布手套探入火炉,拈块红炭,点燃耳后‘大前门’,抽一口,笑道:
“我不过是粗野匹夫,每日里掏骨灰混口饭吃,哪谈得上接引众生。”
梅朵站起,说:
“师傅,您家谦虚了。如今文化革命轰轰烈烈,中原能叫得出‘金刚经’的,还剩几个,更莫说梵文。”
老黄再笑,望炉膛道:
“老哥,你生前是个人物,今日能有这多人来送终,更有梵经超度,西方接引……呵呵,你不想走,还欠哪个?……唉,该来的来,该去的去,老英雄,你不放下,如何上路。”
梅朵、白玛见老黄后头几句似在对柴勇讲,又说柴勇不愿走,想见的人唯有丫头,不免暗暗心惊。
梅朵张嘴欲言,白玛悄拉衣袖阻住。
老黄眼瞅炉膛火灭,伸铁钩猛拉,炉板“哐啷啷”滑出,一代英豪柴勇躺铁板上,只剩一堆白骨。
梅朵看到骨灰,泪水又流,软靠在白玛肩头。
老黄抄柄小锤,对残骨一通乱捶……捶毕,拿手直接在骨灰里扒拉,自语道:
“若真欠哪个,就留个纪念,留个纪念吧……是了,就是这个。”
拣截东西筒在荷包里,再拿铁铲归置骨灰,倒入骨灰盒。
梅朵上前欲接骨灰盒。
老黄摆摆手说:
“莫慌,烫!”
又招手唤过白玛,悄声道:
“看来老哥欠的是你。”
脱掉手套,从荷包里莫出小指粗细一截骨头,晶莹剔透,递给白玛。
细骨白若凝脂,形似枝桠。
白玛说:
“姨夫认识我不久,怎会记挂我,老师傅,您走眼了。”
老黄望那骨头,奇道:
“丫头,丫头,明明是你,未必还有别个?”
白玛说:
“噢,我晓得了,梅姨,还是给你吧。”
梅朵却道:
“你留着,几时寻个方便给丫头。”
转头对老头说:
“老师傅,您家神力能通阴阳,可晓得我家老头子还有什么话留给我。”
老黄吸口烟,长嘘道:
“妹子,天下筵席,哪有不散的道理,如今你爱人有了好去处,你该高兴,才不耽误他前程。”
梅朵点点头:
“师傅,听您家一席话,直似明月映心,叫人心里敞亮,我代我老头一并谢谢您家了。”
老黄却打个呵欠,道:
“如今老了,废话便多。得,您家屋里大事已了,可以叫伢们进来抱骨灰盒上山了。火葬场炉子少,送了您家们,后头不晓得还有几多人等到在。”
梅朵便喊罗汉等众徒弟进来。
百灵眼尖,瞅骨灰盒放在一旁,充人上前,红眼说:
“师父,我扶您家走,我们回家。”
双掌恰碰着骨灰盒,烫得一筛,缩手看时,两手俱红。
五魁道:
“百灵,你不讨师父喜欢,师父不要你抱,要抱也该罗汉抱。”
罗汉走到骨灰坛前头,毕恭毕敬跪倒磕三个头,两串泪撒在地头,说:
“师父,走罢。”
起身小心捧起骨灰盒。
奇怪骨灰盒放了半晌,仍烫如火炭,直灼得罗汉双掌嗞嗞作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