丫头似喝醉了,喝:
“你是师父我是师父?既喊我师父,便是我说了算,我说是兄弟便是兄弟,你若不服,过来跟拐子打一架。”
青皮忙道:
“我错了,我错了。是兄弟,是兄弟。来,师父,再喝一口。”
丫头瞪他:
“还喊师父?”
青皮只得改口:
“拐子,喝!”
二人喝得兴起,酒剩二三,兰花豆吃个精光,青皮说:
“幸亏我长了后眼睛。”
掏出天津小包,师徒分吃……
眼看太阳沉下去,月亮盘起来,挂在天上,似美人的眉眼。
丫头望空打个酒嗝,道:
“天下筵席终须散,兄弟,回吧。”
青皮看瓶里还有两三口酒,担心丫头喝不下,口对口倒入一瓶,拍上盖让丫头筒。
丫头推让:
“我平常不喝,给我也是糟蹋了。”
青皮晓得师父心里有事,却道:
“您家不喝,留到屋里,等麻木来了烧菜用。”
硬塞在丫头屁股兜里。
师徒分手。
丫头骑一圈,堪堪到屋,却不下车,掉头慢悠悠又踩回南岸嘴,瞧一地兰花豆壳,锁车躺倒,摸出屁股后酒瓶猛灌一口,仰看苍穹……
满天星星眨眼,仿佛仙人叽喳吵闹,丫头瞧不出哪一颗是师父,唯任热泪如河流淌。
夜风过处,丫头醒来,便见江心齐腰深水中站着个人,朝自己微笑招手。
“师父!”
丫头站不起身,只有大叫着看师父一步步滑向江中,渐至没顶……
挣扎打个滚,丫头嘴里啃口沙子醒来,方知黄粱一梦,星河浩瀚,哪有柴勇身影,无奈把瓶中酒朝沙地撒一行,剩最后一口喝下,屈膝跪立,呜呜哭起来……
直哭得一地鼻涕眼泪,忽闻脑后风响,丫头本能蜷身躲过,转头看时,月光下正站着柴勇,冲自己微笑。
丫头喊:
“师父!”
柴勇不答,只是微笑。
丫头跪倒,说:
“师父!我……我……”
柴勇偏不说话,只笑望丫头。
丫头哽咽半天,道:
“师父,你么样不说话?”
终觉异样,伸手去捞,不想天边一阵清风,吹片浮云半遮明月,月光黯淡,柴勇竟也模糊不清,如水中倒影,起伏摇晃,倏忽不见。
丫头沿河滩跑两圈,再寻不着师父,委顿坐倒……
罗汉力战简家兄弟而胜,当日省市武林同道都是见证,再加百灵事后吹嘘,自然声威大振。
三日后柴勇火化,市武协调派两辆公交车,拉上吊唁亲友、徒众。
罗汉百灵几个,簇拥梅朵、白玛,坐了头车。
天麻麻亮去唐家墩。
梅朵眼瞅柴勇被推进炉膛,颤巍巍流两行泪,软倒在白玛怀里。
罗汉率百灵等一众师兄弟满满跪一地,“咚咚……”磕九个响头,含泪道:
“师父走好……”
白玛不知对梅朵叽哇说些么藏语。
梅朵听了,人便清醒,转头说:
“罗汉,你和百灵他们去外头等,我跟白玛有事办。记到,守在外头,莫让人偷瞧。”
罗汉“嗯”一声,抹了泪,指挥众人退到外头。
百灵悄悄问:
“掌门师兄,师娘她们要搞么事?”
罗汉摇摇头道:
“百灵,前后照护到,莫让人偷看,你也不许看。”
梅朵见人都走开,才端正跪立,一脸安详,再不哭泣。
白玛从怀里摸截怪异树枝,划洋火点燃,轻呵口气,看枯枝上香烟升腾,就地盘腿,解褪腕上佛珠,闭目启唇……
一时间,炉膛前嗡声大作,犹如仙人梵唱……
烟气渐浓,檀香更盛!
梅朵暗念六字真言,抬眼见烟雾幻化,里面浮出柴勇头脸,不由泪似珠串……脑内嗡嗡作响,便听柴勇道:
“阿朵,阿朵,莫要哭,莫哭,你一哭,便不好看了,我得了解脱,你该高兴,你若笑了,我才走得安心。”
梅朵听得真切,忙揩干泪,轻唤:
“哥哥,你莫走……想得我好苦。”
柴勇笑道:
“哥哥自有去处,莫担心,莫担心……”
微微笑着,人随烟飘。
梅朵见柴勇飘忽,起立唤:
“哥,勇哥!”
浓烟被人带动,再聚不拢,眼瞅柴勇由浓转淡,于火炉前打三个旋,腾空消逝。
梅朵嘴唇哆嗦,却听焚化室内嗡嗡再起,似有无数人从天而降,鼓乐喧天,接着柴勇,袅袅飞升……
室内异香更盛,梅朵不由自主,跪倒合什,心中大明咒不停唱诵……
百灵在门外嗅到,悄问:
“罗汉,是么事这香?”
罗汉摇头。
人烧了大半个钟头,火葬场老黄戴付手套走来。
百灵拦住道:
“师傅,您家等一下。”
罗汉忙递根‘大前门’,也说:
“老师傅,我师娘在里头跟我师父告别,麻烦您家……”
老黄抬手推开烟,道:
“你们这群后生伢只懂耍刀弄枪,黄泉路上岂是能等的?我晚一时半会无所谓,可要耽误了你们师父前程,再过一阵,只怕炉子里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,拿么事去扁担山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