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皮吞颗水饺道:
“说穿了就是舍得把东西,这有么事,赶明日厂里混不下去,我拉麻木也开个水饺馆,您家只管来吃,不把钱。”
丫头笑说:
“开馆子哪有这容易,谈炎记真正的诀窍是谈志祥师傅的肉馅,听师父说是在猪肉里头兑了牛肉,让人吃完不觉得太腻味,同时牛肉又能增鲜。”
青皮喝口汤,吐舌道:
“小小水饺竟有这多门道,师父您家说得对,赚钱哪有那容易的事。”
师徒二人正说话,馆子里走出个老头,望丫头喊:
“小吴师傅,您家来了!”
丫头笑笑道:
“谈先生,您家好。”
青皮灵光,忙递烟让座。
老头点烟坐下,寒暄两句,问:
“小吴师傅,您家冇去师父那边帮忙?”
丫头愣愣,强笑道:
“去了的,刚回。”
老头猛吸口烟,说:
“唉,柴先生几好的人呃,当年要不是他,我早被地痞流氓打死了,哪还有今日的‘谈炎记’。”
一席话只说得老头、丫头眼圈俱红。
老头见丫头默然,接道:
“我也是今天看报纸才得的信,小吴师傅,柴先生生前最爱我包的水饺,等中午忙完了,我亲手包一碗去青少年宫奠奠他。”
丫头忙说:
“谈先生,您家上了年纪,何必跑那远。”
老头道:
“要的,要的。做人不能忘本,我就是老得不能走,爬也要爬到去。”
丫头红了眼,泪水只在眼眶里转。
老头看他伤心,不再多说,只叹口气,拍拍丫头肩头走开。
青皮只作不知,端起海碗来喝汤,恰遮住脸庞。
二人闷声吃食,剩一笼天津包再也吃不下,青皮去柜台,寻些纸张包好筒起。
丫头去后厨寻谈志详告别,没见着人。
师徒二人蹬车过江汉桥。
丫头道:
“冇得么事,你回吧。”
青皮却说:
“别呀,师父,难得今日厂里放我鸭子,我还不陪您家一天?就怕您家嫌我烦。”
丫头道:
“你哪正经上过班。”
眼看下桥,丫头笼头一拐,朝河边去,说:
“突然想去江边,青皮,要冇得事,一起去。”
二人蹬到南岸嘴江边,锁好车寻滩涂坐定,望江河接壤,半黄半绿,中间一条缝扭来扭去如虬龙翻滚。
看半晌,丫头指沙滩道:
“青皮,你晓不晓得,当年我在沙滩上和别个打群架,以一敌三,第一次碰到你师爷。”
青皮问:
“师爷当时就收了您家?”
丫头点头。
青皮说:
“不用说师爷定是看您家英勇,是天生练武的胚子。”
丫头道:
“哪里,记得那天跟我对打的伢们都比我高两头。小伢打架全凭块头,我当时被打惨了。”
青皮笑笑:
“原来师爷不是看中您家狠,是看中您家扛打,不服输。”
丫头道:
“是啊,师爷赶走那些混混,揩了我满脸的血,跟我说,我像他小时候……又问我想不想学以一敌百的本事。这样,我才入了师父的门。”
青皮眼瞅丫头眼角又红,忙点根烟,指江心喊:
“您家看,好大的漩涡!”
二人定睛观瞧江面漩涡翻腾,似有潜龙在水底搅动……
呆看半晌,光秃秃江滩不知何时多了个叫花子,拎半破酒瓶,望空唱道:
“烹羊宰牛有屁用,会须一饮三百杯!龟夫子,蛇丘生,将进酒,杯莫停!哈哈哈哈,喝,一起喝!……”
青皮吐口烟,笑说:
“哪来的叫花子,在这耍酒疯。”
丫头看叫花子眼熟,正待说话,忽听龟山上“轰”地响声闷雷,沉沉贴江面传到对岸,江南蛇山上也是“轰”地一响,像是回音,又似有人作答。
叫花子听罢,狂笑:
“世人皆笑我疯癫,哈哈哈哈,龟儿,蛇儿,还是你们懂我,来来来,再喝,再喝……”
仰天灌一口,却把剩酒俱泼入江水,摇摇晃晃顺江堤走,眨眼功夫,人似走入江里,雾般消失。
青皮弹飞烟蒂,奇道:
“咦!人呢?”
丫头却念:
“龟夫子,蛇丘生……好好好,好一句会须一饮三百杯!……唉,青皮,你说人喝醉了是么样的?是不是就天人合一,烦恼尽消了?”
青皮笑笑:
“师父,不曾想你被那叫花子勾起酒性,您家是不是想喝,想喝好办。”
说话起身,寻副食店买两瓶黄鹤楼,称一斤兰花豆。
师徒就酒瓶拿兰花豆下酒。
青皮平常话不多,今日兴致却高,讲许多从前打架抖狠的英雄往事……
酒去大半,青皮道:
“我若不是遇到您家,这动荡年月,只怕早打架打死了。唉……如今学了拳脚,知道轻重,也更晓得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再不敢逞勇斗狠。师父,这都是您家的功劳。”
丫头朦胧眼说:
“青皮,我不过入门早些,枉称师父,其实你我年纪相当,性情相近,算起来该是兄弟。”
青皮笑道:
“师父,你醉了。你教我武艺一场,便是比我小,我也得磕头叫师父,这是千古祖训,哪能造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