剩孙庆松扫净地上玻璃,拿饭盒里包子就菜,自语道:
“我儿子弄的,莫糟蹋了……”
江边,轮渡收了班,大熊精赤上身,把锚链耍得生风。
冯梦华点根烟骂:
“狗日的下班不回,也不找个婆娘,去去你一身邪火。”
大熊边舞边道:
“嘿嘿,真找了老婆,怕是和你一样成天没精打采咯。”
冯梦华骂:
“像老子么样不好,少惹是非。你狗日的练这勤,是想当天下第一么?”
大熊哗啦啦收了锚链,说:
“天下第一轮不到我,不过拐子,老子明天约了人打架,当班时你跟我顶顶。”
冯梦华喝道:
“打打打,你狗日的脑壳进了水,一天到黑打,老子跟你讲,上得山多终遇虎,总有一天你要吃亏的。”
大熊赔笑说:
“吃亏是福,来来来,抽一根。”
冯梦华骂:
“吃个屁,老子手里的还冇抽完。大熊,老子丑话说到前头,你狗日的有种打,莫被打得半死又要老子背,输了直接跳河。”
大熊笑说:
“好好好,我输了跳河。拐子,都盼我赢,怎么独你想我输?”
冯梦华道:
“输了好,最好把你打服周,以后再莫闹事。”
说着话,自去趸船尾提鱼篓捉些活鱼,临上岸又回头说:
“老子跟你留了几条肥的在篓子里,等下吃,莫放明天死了。”
大熊心头一热,望老冯背影道:
“晓得了。”
看天色黑沉,周遭无人,拣根细锚链当九节鞭,舞如车轮。
江堤上翻过个人,跑十来步坐在岸边,黑幽幽看不清面孔。
那人遥看大熊鞭影里隐约有只猫跃动,自语说:
“我说狗熊哪这狠,原来是只鬼猫子……”
说罢忽站起来,喊:
“喂,你是不是刘爹爹屋里黑炭?……黑炭,黑炭!你千万莫害我老头啊!”
趸船上大熊耍得兴起,双眼潮红,铁链速度陡快三倍,鞭头激荡竟似收不住反击面门!
大熊怒喝一声,右拳闪击链头!
“当!”
金铁交鸣处,一道寒光直射岸边!
半截锚链竟被熊可海生生击碎!
大熊喝骂:
“深更半夜,哪个狗日的呱噪耽误老子练功!”
岸上汪进瞪大眼偷看大熊习武,耳听风声呼啸,背后像有人一按,不觉低头,铁链擦额而过,划一道血痕。
汪进回身望去,鬼影子都没有,只半截铁插入石缝!不由自语:
“臭狗熊,神气什么,我打不赢你,自有天收你。黑炭,你莫跟他玩了,快回刘爹爹屋里,天天有鱼吃……”
大熊扔了锚链,朝江堤瞄半天没见人影,右眼眨时,红光变白,信步走到船尾,提鱼篓捏肥黄鳝鱼张嘴就咬!
汪进瞪眼观瞧,喃喃道:
“我说黑炭怎么不肯回屋,原来是臭狗熊拿活鱼在喂它。黑炭,黑炭!快回屋莫做馋猫了……”
大熊后背黑影晃动,黄鳝鱼吃到四条,手一筛,最小那条滑手而出,跌入江中。
大熊呆望一阵,昂首打个饱嗝,系好鱼篓,收拾停当,朝民权路H号去。
待他走远,汪进忽嚎道:
“好人不长命,祸害活千年。老天爷,你要长眼,明天该收了臭狗熊跟爸爸陪葬才行……黑炭,黑炭!莫帮坏人啊!”
草堆里忽听人喊:
“深更半夜吵么事,还让不让人睡了!”
汪进傻傻望半天,低声道:
“这矮的草,连咳马都藏不住,哪来的人?”
乱草分出,冒出个黑影,喝:
“你骂哪个?”
汪进忙说:
“对不起,我冇骂您家……我今日心情不好……”
那人摸半截烟屁股头,掏火柴拢手点燃。
火光明灭,瞧面相却是跛疯子。
跛疯子冲汪进笑道:
“造业的伢,你今日心情都不好了,明天么办?”
汪进喃喃说:
“是啊,明天么办……”
跛疯子吸口烟,自顾自唱:
“妻也空,子也空,黄泉路上不相逢……”
汪进听了,左眼黑漆如墨,右眼亮如星辰,盯跛疯子问:
“原来你也知道?”
跛疯子怪眼一翻,道:
“知道什么……知道又么样?……愚痴啊愚痴……”
汪进却笑:
“别个都笑我是苕货,我当然愚痴。”
跛疯子哈哈道:
“是啊,有人甩了你这苕货,去会老相好,换作是我,高兴还来不赢,哭个屁啊。”
汪进蹦起来,鼓掌大笑,说:
“哈哈哈,是该高兴,该高兴……”
癫几步到水边,冲江面大喊:
“老娘,你等到,爸爸就来!”
跑跑跳跳,倏忽没影。
跛疯子望他背影,叹:
“痴儿,痴儿,你真要哭,以后有的是机会。”
直嘬得烟头烫嘴,不舍扔了,唱一句:
“天也空,地也空,人生渺渺在其中……”
倒入草丛。
初时鼾声雷动,不一刻虫鸣四起, 荒草里再不闻人声。
孙庆松洗罢澡,在楼道支竹床躺倒,轻抚胸前‘血泪心骨’,闭上眼庄淑娴只在面前打转,心中宁静,安详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