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脚走,四官殿那头翻过两个人,冲王家巷轮渡指指点点,低声说话。
二人议论一番,沿河堤朝下游走。
钻过蒿草丛,其中一个问:
“在哪?”
另一个拿手一指,沙地空荡荡,只剩人形坑洼。
那人摸脑壳道:
“刚才明明在这里,我和老田都看到的。”
竟是蒙花落,跟她结伴的,自然是龙朝海。
龙朝海早扯三根狗尾巴草在手,凝神跍倒,摸把土黄药粉,和草穗搓成药灰,只等风弱,扬手挥洒……
药灰细微,入空飞旋,转瞬没入黑暗。
蒙花落问:
“朝海,这是弄的哪出?”
龙朝海就近坐倒,分烟点着,才说:
“哪有这么快,等等,等等看……”
烟抽几口,蒙花落“咦”一声,看沙滩坑洼处渐渐泛些黄绿微光。
龙朝海点头道:
“是了,这便是黑苗飞草蛊。”
又指点江面说:
“你看,水面也有,中蛊那人想必是落水了。”
蒙花落顺水面看去,忽腾空蹦起,拉龙朝海直往后退,扬手把半支烟弹向江中。
龙朝海不解,问:
“你不抽留给我,唉,好好半根烟糟蹋了。”
蒙花落紧紧抓住她,道:
“朝海,你没瞧见吗?水里……水里有条龙!”
龙朝海笑笑说:
“你当这附近叫龙王庙,就真的有龙?”
蒙花落夺过烟,抽一口,道:
“真的,就在刚才,我正看水面草蛊,忽然水底下有道黑影掠过……”
龙朝海说:
“长江宽广,不过是浪而已。”
蒙花落再一口抽光烟头,用脚踩熄,道:
“绝不是浪……因为,浪不会有……眼睛!”
“眼睛?!”
蒙花落肯定道:
“嗯,我扔烟过去,只想看看究竟是它红,还是烟头红……可惜,烟头湿灭,水底那只眼也闭上了……朝海,你名字带龙,也算和龙有渊源,你说,这世上到底有龙没有?”
龙朝海不理蒙花落,凑到水边盯江面瞧,看半天才拉蒙花落远远跍坐,点烟道:
“花落,我们苗家也崇鬼神,大千世界,神秘莫测,长江这么深,谁知江底有些什么东西。”
蒙花落茫然看水流问:
“朝海,你见过龙没?”
龙朝海摇摇头说:
“龙,我没见过……但,我听过。前些时常在江汉公园走动,一来二去,和看大门的沈麻子沈爹爹混熟了。有天他和我吹牛,说龙王庙真的有龙。几百年前,大概是明末清初,汉江由沌口改道这块,引来一条恶龙,常吞人船。民众无奈,在此修建龙王庙镇压、供奉龙王,祈求平安。自从有龙王庙,翻船死人的事便少得多。当然,信者虔诚,不信者也大有人在。花落,你信不信?”
蒙花落道:
“龙王庙两江夹峙,水流湍急,漩涡无数,船到此处自易倾覆,与龙何干?”
龙朝海兴奋说:
“我当时也这样想。沈爹爹却说,肯定有龙。还说1930年以前,龙王庙本来有庙有牌坊。到那一年,国民政府修沿江路,把龙王庙和牌楼全部拆掉。江底龙王蛰伏多年,终获解脱,自然兴风作浪。果然,来年报应就到了。1931年发大水,把汉口整整淹了两三个月,淹死了三四万人。那时节,武汉三镇合共才几十万人,十来个里头便死了一个。沈麻子说他命大,扒着扇破门板才捡条命,可一屋老小都喂了龙王爷。”
蒙花落睁大眼道:
“有这邪门?!”
龙朝海点头说:
“老沈还说,从那后,武汉人才兴讲‘大水淹了龙王庙’。不仅如此,据说龙王庙重修不久,抗战爆发,日本人轰炸江汉公园、和平里一带,炸垮龙王庙。那天,沈麻子凑巧去武昌办事,又逃过一劫,但龙王庙从此往后再也无庙。”
蒙花落忽道:
“不对,不对。31年国民党拆掉庙,龙王兴风作浪发了大水,抗战鬼子炸掉龙王庙,怎么没发洪水?”
龙朝海笑说:
“聪明!我也这样问老沈。他说,也许是鬼子丨炸丨弹炸伤了龙王爷,它躲在江底养血;也许是龙王爷去天宫赴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,不在家。直到解放,武汉也冇发大水,可沈麻子心里总记到龙王庙的事。果然,好日子没过几年,到54年,龙王爷养好腰子,再次发威。这回洪水比31年还猛。好在老沈早算到有这天,逃上龟山,直到秋天水退才敢下来。嘿嘿,虽说54年水大,可武汉人学乖了,这回死的人反比31年少。”
蒙花落道:
“既如此,洪水之后为何不重修龙王庙?”
龙朝海摇头说:
“如今什么年月,谁还敢讲封建迷信。”
蒙花落叹道:
“唉,究竟是封建迷信重要,还是人命重要?”
龙朝海抬首看星月满天,说:
“花落,你我道行不够,若雷破尸雷老在,也许能窥究竟,知道这浑水下是否真藏有真龙。”
蒙花落摇头道:
“雷老虽能通天彻地,不过是半人半仙之体。龙乃天神,位列仙班,非你我凡夫能敌,就算雷老来,大抵如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