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汉却拦住说:
“各位,论辈份我是师叔,论年纪你们是拐子。这年月,肚子都吃不饱,哪能天天喝酒。上回一餐酒是那天拐子看我重伤流血,怕我活不长了,才喊大家凑热闹。麻木哥,你的好菜我永远记得,等以后老子发达了,自当回报。”
麻木听得不过意,道:
“师叔,自家人何必这样说。”
青皮说:
“师叔,好好的说这些作甚。你只谢麻木,就不谢我的洋烟,四毛的川酒了?”
罗汉道:
“记得记得,我都记得。”
国强说:
“师叔记得他们,是不记得我了。”
罗汉摇头道:
“怪我啰嗦了,你们都是好拐子。等哪天发了工资,我满请。还让麻木烧菜,我们几个打下手。”
众人称好,聊一阵各自上班。
罗汉寻树荫盘腿坐下,抬头看枝干上树皮斑驳,深凹进去,想是丫头苦练一双铁臂所致。
爬起来沿印痕想象丫头样子,拿掌砍拍,不过十数下,虽擂得树干震动,飘落几片树叶,手掌吃痛再禁不住。
甩甩手再看,掌沿隐隐红肿,不由叹:
“拐子,好厉害!……”
想起丫头,内心牵动,不由想起为自己远赴西域的师父师娘……
罗汉自幼孤苦,常视师父一家如同爹娘。
见四下无人,想想师父,再想想自己近来遭遇,热泪纵横。
哭一会又怕人见笑,便点支烟,任烟雾熏朦双眼。
烟烧光,泪早风干。
罗汉自语道:
“师父,你在哪里?”
起身穿过街道,乘车朝青少年宫去。
烈日骄阳。
古琴台翠波长堤,只剩知了不停吟唱。
“啪!……啪,啪,啪!”
地上忽发脆响,直把蝉鸣压抑。
练功地面老条石炸裂,仿佛也耐不住炙烤。
隔日青皮来练功,指地上裂痕对丫头说:
“师父,狗日的是哪个搞破坏,把这些麻石都弄裂了!”
丫头瞳孔收缩,却似不在意道:
“天热,炸裂正常,拿土扫扫不碍事。”
到师父家,门锁依旧。
罗汉跍门口点根烟,抽一半信步往青少年宫去。
走到练功场,竟有人练武。
罗汉大喊:
“百灵,师父不在你到成了师傅,不把丫头哥和我放在眼里么?”
百灵喝停几个学生,指罗汉讪笑说:
“快喊师伯。”
几个伢围拢来喊:
“师伯。”
罗汉摆手道:
“莫听他的,你们接到玩。”
百灵其实是柴勇故人之子,常在柴家走动,虽叫柴勇师父,但未正式拜师,对武学兴趣不小,却吃不得苦练功,是以老柴常说他纸上谈兵。
百灵总辩称:
“师父有丫头、罗汉做左膀右臂,我还是理论指导实践的好。”
百灵人精嘴甜,一众师兄弟都和他关系不错,独丫头远在汉阳,和他若即若离。
上回与人抬杠,百灵便怂恿罗汉去寻九九争高下,哪知惹下祸端。
罗汉一心为师门争光,差点送命,却未作他想。
百灵扯嗓子说:
“冇听到师伯说,快练功去!”
看伢们扬手踢腿走远,拉罗汉到树荫下问:
“拐子,最近身体么样?”
罗汉只说:
“唉,还死不了。”
百灵道:
“既然你身体不好,就歇着,这块我替师父盯到,你不放心?”
罗汉说:
“我不晓得还剩几天活头,有么不放心,你只管教。”
百灵喜道:
“那好,拐子,我教得不对,你再指正。”
说罢把罗汉晾一边,下场教拳。
罗汉抽半根烟,见百灵把套长拳教得变形走样,心想:莫叫外行坏了师父名声。大喝:
“不对,不对。”
百灵扭头强笑道:
“拐子,么样不对?”
罗汉只得手把手亲自指点一招“仙人指路”,待伢们动作改好,才跍坐休息。
不坐一会,百灵又教错“迎风拂柳”,罗汉只好再改。
伢们不耐烦,有的嚷:
“师父,你到底学过冇,怎么师伯老说你错?”
百灵脸上挂不住,心知罗汉有伤,便说:
“该听师伯的,来来来,伢们,我们请师伯打一整套长拳学习学习。”
伢们喊好。
罗汉也不推辞,起手亮相,把套拳打得虎虎生风。
伢们喝彩不断,直到收拳,掌声雷动,又吸引不少看客。
罗汉环顾四周,抱拳拱手,直觉得人如轮转,天地也摇晃起来,丹田热力上冲,一口鲜血仰天喷出,散如红雾。
百灵想罗汉逞强,勾动内患,忙道:
“伢们,你们看到了,论打,师伯比我精彩,可真要按他这么练,到未必……”
罗汉欲骂,一口气未回转来,白眼翻转,又吐口血。
学员里有个调皮伢,叫有才的,说:
“老师,到底是你狠,还是师伯厉害,我们也不晓得,我看不如你们比试比试,只当现场教学,大家说么样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