捱半天江心“噗通”一声,像是砖头落水。
双喜大叫:
“好邪门,好邪门!浑伢,还是莫打了,我们撤吧。”
浑伢“嗯”一声,如梦初醒,见黑狗瞪到自己,怒道:
“畜生,敢横老子,找死!”
扬砖再拍!
垂钓老者长吁口气,抛了钓竿,只一晃便夺下浑伢手中红砖,见三人呆痴,回身指黑狗道:
“它撩了你们冇?”
浑伢摇头说:
“冇。”
老头说:
“那你们三番五次为难它,是畜生不如么?”
浑伢不识吓,说:
“你这是么样说话!”
老者悠然道:
“我说你们不如我家黑先生,是高抬了你们。”
黑狗半天不动,听了这话竟似点点头。
浑伢攥拳要打,老头挥砖一挡,红砖扎实如铁,敲得浑伢收手直揉。
双喜、望城看浑伢吃亏,各抄家伙欲帮。
老者举砖扭捏,红砖粉碎,直如砂土散一地!
三人骇然。
老头拍拍砖灰,说:
“只这烂砖,怎么伤得了我家黑先生。”
黑狗听罢,再不点头,却咧开嘴仿佛在笑。
双喜抱拳说:
“老师傅,我们有眼不识泰山,多有得罪。不是我们无聊想打狗子,实在是最近瘟疫泛滥,各单位各地方都在动员杀家畜家禽。我们是联防民兵,也是在执行任务,您家看,这是我们的民兵袖章。”
浑伢犟,见双喜服软,退两步抢过他手里铁锹,道:
“跟他啰嗦么事,我们是在执行任务,也是在保卫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生命安全,哪个敢与我们为敌,就是与人民为敌,那我们就要根据毛主席最高指示,毫不留情的消灭他!”
铁锹在半空划道弧线,直奔老头顶门!
浑伢忽觉手心剧痛,抬眼看铁锹不知怎地到了老者手中。
双喜、望城隔着不远,也冇看清老头这戏法么样变的。
老头掉转锹,伸指弹弹锹面,问浑伢:
“是你头硬,还是这铁锹硬?”
浑伢捂住头,尴尬笑说:
“老师傅,您家莫开玩笑。”
老头忽伸右手食指,直戳铁锹!
三人眼前一花,再看厚背铁锹上已多了三个窟窿,不由想老汉这三指若是戳在自己脑门,怕是难逃活命。
双喜终究机灵,看浑伢傻站着不动,上前陪笑说:
“老师傅,我们错了,浑伢年青,有些犯浑,我回头教育他,您家大人不计小人过,把我们三个当个屁,放了吧!”
说话功夫,见老者容颜和缓,便上前接锹。
老者却不把,道:
“你们几个我都记下了,若日后还有人敢打我家黑先生主意,有如此锹!”
说罢翻掌削在锹头!
众人眼又一花,铁锹斜飞上天,远远落在江当中。
双喜不断陪小心,使眼色让望城拉住浑伢就跑,自己灰溜溜捡起断木柄,跟在后头。
直奔过沿江大道,双喜撵拢来,看浑伢还冇回过神,拿断锹捅捅他,说:
“浑伢,叫你充人,刚才不是亏我,看你么办!还不上烟。”
浑伢摸烟撒过,说:
“狗日的,老子还是冇练过武,要是像大熊拐子那样,也不会输到那老头。”
望城说:
“大熊虽狠,在铁锹上也戳不出洞来。”
双喜举残柄道:
“你们看,锹把断口这块尽是精铁,狗日的那老家伙手掌难道比斧头还狠么!”
望城说:“便是我,拿斧头也剁不断。……这事要不要跟大熊说?”
浑伢掉了底子(武汉话:掉底子此处作丢脸讲。),道:“说个屁,架又冇打赢,说出去脸上无光。”
三人说话,走入海员。
天向晚。
老汉、黑狗孤坐江边,径自垂钓。
罗亮拎个铁桶跑来,只把大鱼朝桶里捡。
等桶装满,罗西平说:
“快回去做,晚上好下酒。”
罗亮道:
“好。爷爷,只是几个奶奶都出门了。”
罗西平说:
“她们冇走远,就在王家巷。等我过一阵带黑先生去会她们。”
草丛里忽然钻出只猴子,蹦到罗西平肩膀上,挠头看看四周,张口说话:
“罗老,码头有她们几个罩住,冇得事,听我的,就在下游等她。亮亮,有好吃的没?”
罗亮摸摸荷包,抓把蚕豆罗西平接着,自拎鱼去。
田根深探猴爪吃颗蚕豆,晃猴脑说:
“香,真香。……”
又望黑狗道:
“黑先生,你吃不吃炒蚕豆?”
罗西平也吃颗豆,转头看黑狗不动,说:
“黑先生今天开了荤,看不中蚕豆咯。”
一把蚕豆嚼完,田根深说:
“唉,可惜冇得酒。”
打个跟头翻入长草,又不见了。
罗西平点根烟,又扯条小鱼上来,看黑狗不吃,只叼起鱼吐到水里,便自语道:
“黑先生,我晓得,你吃饱了。”
黑狗晃晃长尾,复坐如雕像,看西天残照如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