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嘀咕着,丫头看麻瞎在椅子上动了动,轻“嘘”一声,拉罗汉悄悄朝前走。
麻瞎忽道:“既然来了,就直接过来,躲着做么事,难道是欺负我瞎子看不见么?”
丫头笑说:“麻瞎师傅,我特地来看您家,刚才看您家屋里有贵客,才不敢吵扰。”
麻瞎歪着脑壳像在望天,又像在想事,说:“你是国强的师父,叫丫头。我记得你。”
丫头说:“师傅您家好记性,我今日带师弟前来,望师傅救命。”
麻瞎干笑一声,吐口血痰,说:“我如今似枝头枯叶,随时凋零,自身难救,哪还能救人。”
丫头忙说:“还望师傅慈悲。”使眼色要罗汉上烟。
罗汉忙掏出游泳,拆来递烟。
麻瞎摆摆手说:“丫头,你既带了大前门来,为何要我抽游泳?”
丫头笑道:“师傅,那是孝敬您家的,您家还是攒到抽,先将就抽根游泳。”
麻瞎说:“攒?我还能活几天,一包大前门抽完的时间都不晓得有冇得哟……”
丫头忙拆开大前门,递一根麻瞎,又划洋火跟他点上。
麻瞎深吸一口,韵味半天,吐些淡烟,道:“我说今日昌明怎么会来,原来真是我的劫数到了。丫头,你记不记得上回你提及师弟,被我打住话头。”
丫头剥块鸡蛋糕喂麻瞎吃,说:“记得。”
麻瞎慢条斯理吃完蛋糕,咂咂嘴说:“你还是不明白,当时我说‘劫数,劫数’不是指你,是指我自己。我是说,你若带他来,我的劫数就该来了。唉……劫数是命中注定,跑不脱的,我不怪你,也不怪他。”
罗汉不懂,听得云山雾罩。
丫头背心汗流,心想莫冇救成罗汉,又害了麻瞎师傅。
麻瞎哆嗦摸到大前门,掏两根出来,自点一支,说:“丫头的师弟,来,抽烟。”
罗汉惴惴说:“师傅,我有。”
丫头想,许是麻瞎在施法救人,忙说:“师傅喊你接就接到。”
罗汉伸手过去。
麻瞎凭空一把捉住,道:“你敢叫罗汉,可晓得罗汉的意思么?”
罗汉挣不脱,只好说:“请师傅赐教。”
麻瞎吸口烟,喷在罗汉脸上,说:“经云,罗汉意思有三,一为杀贼,二为应供,三为无生。你做得到么?”
罗汉觉得像被人扼住喉咙,一口气上不来,白眼直翻。
丫头虽然心急,却又怕麻瞎师傅在施法发功,不敢作声。
麻瞎不松手,再对罗汉喷口烟,说:“我已是朽木,你害我我不恨你。你师兄为人忠厚,莫害他。”
罗汉气接不上来,抽搐数下,栽倒地上。
麻瞎松开手,长吁口气,人似虚脱。
丫头问:“师傅,我兄弟么样了?他奇经八脉断了,今日又受极重内伤,我看他七窍已有五窍流血,请问您家,他有冇得性命之忧?过不过得了这一关?”
麻瞎叹道:“枉你一世英雄,却生个婆婆心肠。唉……我问你,你今日千方百计要救他,若他日你师弟拿刀架在你脖子上,你么办?”
丫头说:“不会的,我兄弟心地善良,和我情如手足,他就是害他自己也不得害我。”
麻瞎道:“苕货,我是说假设,如果真有这天,你当如何?”
丫头呆道:“那我能么办?……我也不晓得。”
麻瞎长叹一声道:“因果报应,六道循环,都是你欠他的,欠他的……这一根烟,是我把他吃的,丫头,你筒到吧。你这兄弟是我命里的劫数,也是你的劫数,遇着他,我们都跑不脱。罗汉命硬,便是七窍流血,也当劫后逢生。丫头,苕伢,你真要操心,就多操心自己。哎哟……”
麻瞎忽哆嗦一下,嘴角抽搐,半晌缓和,嘴巴却疼歪了,再不能还原,又咳口痰说:“我来日无多,再逢着这冤孽,死期便到,我不怪他,这都是命,是命……”
说完摆摆手,麻瞎昏睡过去,一边嘴角歪斜下来,像中风老人,滴一丝亮晶晶长涎。
丫头不敢再扰,轻轻抱起罗汉,往回寻到自行车,推着前行。沿路回味麻瞎话语,似懂非懂,回味半天,流一脑壳汗。
日头偏西,天地似炉膛,丫头打个哆嗦,直觉得冷。
推出一站地,罗汉醒转,长长打个哈欠,说:“我么样睡着了?以前从不兴睡午觉的……”
丫头望他说:“你醒了。”
罗汉下车道:“睡一觉精神好多了。拐子,这是哪里?”
丫头说:“刚过腰路堤。”
罗汉说:“好热。”
到西大街,丫头拐弯拣小路走,罗汉直喊凉快,穿巷风过,丫头却起身鸡皮疙瘩。
罗汉还了魂,人比早上还精神,问道:“拐子,那瞎子、和尚都是些什么人,看着怪怪地?”
丫头说:“那和尚是归元寺的方丈,昌明法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