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话再看大熊,已被逼到趸船边缘。
大熊犟,奋力又出五拳,铁砂黑雾聚聚散散忽敛成一团黑,黑影变幻,其中现出一只硕大铁掌,借拳力反拍在大熊心口!
退两步后脚踏空,大熊又栽入江中,血眼圆睁,似不甘心……
磨刀人长吁口气,收住铁片,扶爷俩坐定察看伤势。
黑雾里铁掌失却对手,让一阵江风吹得洋洋洒洒,随波逐流。
远远地大脑壳说:完了,大熊又落水了。
汪进却说:狗日的他是水手,真遇到水,反倒绝处逢生。
大脑壳说:就算他冇得事,岸上这多人等到打他,还不如游回王家巷去。
汪进笑说:杀鸡杀鸭杀猫狗,熊可海带民兵杀了五六条狗子,如今就是条疯狗,他不打够是不得当落水狗游回王家巷的。
……
二人说得正欢,后脖领被人拧住,回头看却是跛疯子来了。
跛疯子说:你们两个小岔巴子(武汉话:岔巴子指很八卦的人。),别个都走了,还在这里岔。记到,世上的事,该看的看,不该看的就忘了吧。还不回去,当心水鬼爬上岸来咬掉你们的雀雀。说罢各在两人头上轻轻弹一栗果。
汪进、大脑壳听完跛疯子的话,眼里白光黯淡,齐“哦”了声,沿长堤往家走。
跛疯子抓把砂土嘬嘴轻吹。
平地里忽起阵怪风,卷得沙滩上飞沙漫天,迷人眼目。
待尘埃落定,日头更毒,偌大滩地,只剩磨刀人、老汉和丫头、九九等几个。
跛疯子浩叹道:扰人清梦。拍拍手倒入茅草酣睡。
正午,民权路H号闷热无风。
儿子伢们不晓得都野到哪去了。
毛弟搁张小竹床,开门让灵丽在楼道口午睡,自己到堂屋大竹床躺下。
里屋门紧闭悄无声息,不知姬小白怎么待得住。
灵丽热得睡不着,听老头鼾声微起,扯根橡皮筋在手里翻八叉玩。
楼道下人影一晃,冒出胖小蕾圆脸,笑眯眯冲她招手,后头跟着雪琴。
灵丽竖指噤声,又指指屋里。
三个人打半天手势,灵丽挥手让二人先下楼。
胖小蕾、雪琴踮脚像小鬼似往楼下去。
灵丽偷爬起来,尽量按住竹床不让出声,偶尔有一声响,吓得半天不敢动。好容易下床,打赤脚提起塑料凉鞋也学胖小蕾踮脚走下楼。
在楼道里穿好鞋,胖小蕾、雪琴迎上来说:灵丽,我们跳橡皮筋玩吧?
灵丽说:玩么事都行,就是要离三栋远点,免得老头发现。
三个伢跑到院门口,扯橡皮筋刚跳不一会,街面上一个老妇挑担拐进来,撂下挑子揩汗。
伢们跑去看热闹。
胖小蕾最岔,问道:婆婆,您家是搞么事的?
老妇横她一眼说:我很老么?
吓得伢们只摇头。
胖小蕾笑说:您家比我老太年轻多了。
老妇摸个大海碗出来,笑道:口干了,你们哪个去打碗自来水我喝,我就告诉你们是做什么的。
雪琴屋里离得近,自告奋勇打碗水来,看老妇海喝下去。
喝罢水,老妇精神起来,展开挑担。一头木箱下藏着炭炉,上面隔栏打开花花绿绿,有糖有面。
雪琴拍手说:我晓得了,您家是做糖人的。
老妇直夸雪琴聪明。
胖小蕾问怎么卖。
老妇说:不论面人糖人,小的一毛,大的两毛。
伢们冇得钱,只有看热闹。
老妇扯坨面双手揉搓,又用些小刀、镊子、梳子,一会做出匹白马,栩栩如生。
胖小蕾说:嘻嘻,白龙马,要是再凑上唐僧师徒四人,就可以去西天取经了。
老妇笑笑道:好,就做一套唐僧。你们想先看做哪个?
胖小蕾说:孙悟空!
灵丽说:孙悟空最难做,放到后头,先做简单的,这样有看头些。
老妇说:好,好。那先做个猪八戒。……小妹妹,你们院子里伢们好少?
胖小蕾说:平常人多,今天儿子伢们不晓得野到哪里去了。
老妇双手忙活,嘴也不闲,只问三人哪个大?多大了?
胖小蕾抢着回答。
老妇又问她们屋里父母么样?有没有外地的?
胖小蕾正要答,灵丽拦住说:我们爸爸妈妈都是老武汉的。快看快看,猪八戒的大耳朵做出来了!
老妇手巧,不一会猪八戒捏好,又拿根小棍做九齿钉耙。
三栋炸雷似有人喊:灵丽,还不跟老子死回来!
灵丽吐吐舌,一溜烟跑去。
“啪”一声,老妇手里钉耙折断,直盯着三栋门,呆呆出神。
胖小蕾喊:婆婆,钉耙断了!
老妇回过神来,说:断了不要紧,再做。边取棍重做又问小蕾:刚才喊人的好大声,是叫灵丽那伢的爸爸吧?
胖小蕾点头道: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