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几天,民权路H号家家磨刀,户户屠鸡杀鸭。
勇勇家两只大鹅死的时候,叫得最惨。
刘家俊站走廊上说:怕是连武汉关都听得到。
勇勇虽然调皮,却和鹅有感情,偷偷抹泪。
梁建民踢儿子一脚,说:冇得出息。
最难杀的,自然是院里的鸡王‘花花’。
‘花花’是鼻涕王屋里的,他老头举着菜刀满院子追,一下午也冇逮到,只得出动纠察队。
纠察队都是民兵,清一色戴红袖章,手拿叉棍网兜,其中竟有大熊。
强强领几个小的,看纠察队来,唱道:杀鸡杀鸭,杀老太婆……
大脑壳跟丑丑靠着栏杆看热闹,旁边胖小蕾家栏杆上倚着小蕾、雪琴和灵丽。
大熊空有神力,却不算灵活,一群人捉半天也抓不到‘花花’。
鼻涕王劝道:捉不到是天意,算了……
大熊招手聚拢同伴,低声商量一阵,散开,拿网慢慢赶‘花花’。
‘花花’再机灵哪斗得过人,被大熊他们围堵在三栋墙根,大熊拿捞鱼网当头罩住,民兵小路伸手去逮,让‘花花’啄一口,手背现个血洞。
大熊喝声:苕货!探手抓住‘花花’双爪,倒提在手,问鼻涕王老头:你杀还是我杀?
鼻涕王哭了,鼻涕拖得老长,说:莫杀,杀了它,以后院子里哪个报晓咧。
他老头敲他一栗果,说:小伢懂个屁!我们要响应国家号召。大熊,把我杀吧。
手举菜刀,直是筛,迟疑一阵,说:大熊,畜生养久了有感情,还是你来。
大熊捏住‘花花’脖颈,揪把颈毛衔得漫天飞舞,接过菜刀对光一看,说:老叶,你屋里菜刀钝了,割得‘花花’颈子疼,你把鸡子捉到,等我磨下刀,叫它少受点罪。
‘花花’只是蹬腿惨叫。
鼻涕王凑近摸它花毛,跟它告别。
灵丽不忍心,揭块树皮走过去,说:鼻涕王,再喂‘花花’吃点虫吧。
树皮翻过来,上面几条毛辣子在拱。
鼻涕王递到‘花花’跟前,看它歪头啄了虫,仰颈吞掉。
‘花花’吃罢虫,似不知大限将至,眼放精光,还“咯咯咯”喊一嗓子。
大脑壳紧抓住栏杆,瞳仁变色。和‘花花’斗争过多次,只有他晓得‘花花’的眼睛一向是金色,但吃掉毛辣子,右眼竟变成银色!围观众多,却无人发现。
是毛辣子有问题,还是‘花花’晓得自己快死了?……人快死了,眼睛会不会变?……
大熊跍倒地上,在条石上把刀磨十来下,直磨得刀刃雪亮,接过‘花花’,又叫鼻涕王老头拿碗来接血。
洋瓷碗搁在地上,大熊扭过鸡头,举刀一抹!
鸡血喷出,直射在碗里。
‘花花’扑腾挣扎,血漫过半碗,力道渐弱,……
鼻涕王看不下去,哭着跑走。
血气弥漫,大熊右眼渐红,倒提鸡子,说:狗日的果然是鸡王,流这大一碗血。
看看鸡血渐无,大熊松手,任‘花花’像团稀泥掉在地上,说:好!老谢,你屋里任务完成了。
老谢尴尬笑笑,摸出烟来撒。
大熊正待接烟,忽然,地上‘花花’翅膀扑腾,飞起在半空,鸡头仅连些皮肉拖在后背,看着像没头苍蝇直往天上飞去!
众人不防,都吓呆住。
‘花花’飞到二楼高度,颈毛竖立,独缺喉咙那一块,再无力飞,竟伸展双翅,像老鹰般扑下来!
大脑壳双手紧抠木栏杆,指甲发白,眼中黑白光更盛,只有他看到本已翻白的鸡眼又睁开了,银白色光芒,看着像鬼!
‘花花’俯冲,鸡头甩将下来,不偏不倚正啄在大熊右眼上!
大熊伸手去挡,却已迟了,红红的右眼血花绽放。
好个大熊,面不改色,抓住‘花花’一拽!
花花铁啄上,拖条细虫!
民兵小鲁大叫:大熊,你眼睛里头有蛔虫!
大熊一目淌血,狰狞如鬼,直看那长虫顺‘花花’啄边消失,不知是自己钻进去还是被‘花花’吞吃的。哈哈一笑,说:畜生,死了还想报仇!
说罢双手一分,扯掉‘花花’脑壳,散碎丢地上,道:老子看你再么样飞!
出过血,大熊红眼消退,渐变得惨白,像死鱼眼睛。大熊摇头眨巴眨巴眼,体内一道黑气翻上来,直冲得右眼乌漆麻黑,更像是鬼眼!
大脑壳瞧着,喃喃低语,不知在说些什么。
大熊抹去眼角的血,甩在地上,挥手说:同志们!毛主席说,革命不是请客吃饭,要革命就会有牺牲。我这点小伤算么事。
民兵小鲁听了,带头叫好,又喊人群鼓掌,响应寥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