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汉扯到自行车,说:拐子,你总请客,前头是‘老万成’,我请你喝冰镇酸梅汤么样?
丫头说:钱留到吃饭,我要迟到了。蹬车一阵风骑去。
罗汉彷徨街头,有心去中山公园练拳打坐,却叫毒太阳晒得内心焦躁,想了想,过中山大道到东来顺,拐进文书巷借小巷荫凉径直往江边去。
日头毒辣,无一丝风,沿江大道上沥青被晒得稀软,人踏上去,似要陷落。城市像树叶蜷缩着,仿佛快被烤干。唯有知了兴奋高唱。
拐进十五码头,水起风生,悠悠风来,灭却罗汉心头火气。
沿堤内快到王家巷轮渡码头,民权路H号一群伢们跍坐岸边,看勇勇、强强几个爬趸船上跳水。
罗汉脱掉衣服,露一身腱子肉,捧水拍拍前胸后背,扑到水里。
罗汉功夫只在陆地,到了水里,却比不得常在江中戏耍的伢们,再加上内伤,游数十米便气力不济,爬上岸喘粗气。
强强笑说:看您家这好的块头,游泳却不行。
勇勇说:水里不比陆地,你当劲大就行。
罗汉摇头笑笑,摸出烟来,撒大伢们一圈,说:我只能不淹死。
一群人说笑抽烟,身上水晒干了,又下水泡泡,到也快活。
叔叔牵大脑壳翻过堤来,浇大头一身水,让他坐阶梯上看衣服。
叔叔水性好,曾当过海员游泳池的救生员。
伢们见他来,鼓噪让跳水。
叔叔走到趸船上,摆好姿势,丢个燕式笔直插入水中,无一点水花。
鼻涕王喊声好,说:勇勇,这才叫跳水,你那算么事!
伢们争半天,强强说:大脑壳,你叔叔怎么还不冒头?
大脑壳躲在荫位置只是笑。
再过一阵,叔叔在趸船尾巴冒出头来,手上捏只小螃蟹张牙舞爪。
大脑壳蹦起来,屁颠颠爬到堤上,寻个破碗,洗干净接半碗水,放螃蟹在里面爬。
伢们围着看一圈,强强说:勇勇,你不服周(武汉话:周此处念zuo一声。服周作服气讲。),也摸个螃蟹来。
勇勇说:我有这本事,也当救生员去。
游一阵伢们觉得不好玩,嚷嚷着去上游漂。
勇勇、强强抽了罗汉的烟,便喊他同去。
罗汉摇头说水平不行。
大脑壳看到他,眼中黑白光芒闪动,说:怕么事,他们有胎,还有我叔叔,你不会游,他都能拖你过长江。
叔叔说:大头,我们都去,你照(武汉话:照此处当看着讲。)衣服,莫下水咧,水鬼来了冇得人救你。
大脑壳点头。
叔叔又丢他在江水里浸得透湿,抱上岸坐到。
罗汉推辞不过,跟众人去了。
大脑壳坐台阶上玩螃蟹,玩得无聊,身上干透,焦躁不过,偷偷爬到水边,捧水往身上浇,不防来个大浪,把他拍在水里。
大脑壳游泳似会似不会,吃了浪头,呛两口水,手脚乱抓,被浪拖到深水处,眼看没顶,却抓到趸船锚链,忙用力往上爬。
怎奈锚链在趸船头前,浪大水急,直把人往趸船里吸!
小伢力弱,大脑壳发觉不对,已无力再喊……
又呛口水,忽然脑壳上挨一栗果,眼前出现一双脚掌,竟站在水面上!
半空里伸出只大手把大脑壳从趸船下拖出来。
大脑壳吐几口水,看是跛疯子。
跛疯子叹口气说:泥菩萨过河,自身难保。我还能救你几回……想活命,得自己学会游泳,记到,深呼吸,放松……说完扬手竟将大脑壳远远扔到江当中。
大脑壳看跛疯子三两步踏水上岸,如走平地,便不再慌,吸足气按爸爸、叔叔教的,一下下往回游,居然从趸船前游过。
爬上岸跛疯子正坐台阶上洗脚,双腿似蛇皮又像鱼鳞,拿手一搓,白皮飞扬。
大脑壳说:爷爷,你得看医生。
跛疯子笑笑,说:看不好,看不好……
大脑壳问:爷爷,你为么事能站在水高头?
跛疯子摸摸大头,只是笑,却不说话。
大脑壳忽然想起螃蟹,忙跑去看,上两步台阶,看小螃蟹横在石阶上,凶巴巴瞪着自己,双钳挥舞!
大脑壳吓退一旁,看大浪卷来,螃蟹一跳,跃上浪头,挥动双钳而去。
但听仿似有人在说:等到,等到……
再看跛疯子,犹如烟雾,越来越朦胧……
大脑壳眼皮打架,软倒在台阶上,昏睡过去。
强强一行人沿沙滩直走到集家嘴。
勇勇说:砂子烫脚,这里是洄流好下水。
叔叔让罗汉套好胎,推入汉水。
伢们把罗汉丢给叔叔,比赛往南岸嘴游,直逼得汉江里轮船不停“呜呜”鸣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