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-5-31 10:43:00
老刘几两酒落肚,昏黄的眼珠有了神采,在黑屋子里闪着精光,掰指头数数说,哟,今天正是细毛的头七,是该寻个好位置埋了他,好叫他早点投胎。按老家的说法,他算小鬼,是不能入祖坟地……这样,我娘屋里原先是湖北枝江的,姓曹,他们湾里有个叫曹志秀的在归元寺出家当和尚。投胎转世的事和尚懂得多,你去问他,就说你娘屋里是枝江瑶华乡的,他定会指点你。
宋金利谢过,爷俩继续饮酒。
大脑壳和丑丑在院里疯,玩累了就爬在走廊木栏杆上解开衣裳吹风。
两人说着话,看宋金利出了丑丑家门,丑丑再耍一会径自回家。
大脑壳遭凉风拍在心口,吃晚饭时直流清鼻涕。
妈妈忙让他捂了被窝。
不知睡了好久,大脑壳忽地从被窝里坐起,大叫一声:“细毛回来了!”
妈妈摸他额头滚烫,拿体温计塞在腋下量过,竟有40.5°C,赶忙让李善强推去医院,朝屁股上打了青霉素。
一阵阴风在民权路H号里刮过,一只猫在木栏上盯着风瞧,“喵呜”叫了一声,腾空从半掩的气窗钻进刘家俊屋里。
是黑炭!!!
两片树叶在风里打着旋刮过老刘家门口,径直往二栋去。
院子里忽然一黑,停电了,有人在骂。
灰猫子的奶奶万有弟取了煤油灯点燃,听儿子和媳妇谈说,明天要去汉阳归元寺找叫曹志秀的和尚,指点细毛如何安葬。
2012-6-1 8:05:00
大人说话。
灰猫子隔着玻璃灯罩,看五屉柜上煤油灯的火焰。
屋里门窗关闭,灯罩里的火焰忽地跳了跳,光芒黯淡,众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晃动着像在长大。
灰猫子隔着五屉柜的镜子望着,忽然说:“哥哥。”
万有弟伸手调大煤油灯的火焰,给灰猫子一耳光:“侃鬼话(武汉话,侃在此时读作款。意思为:鬼扯。)!细毛上天享福去了,你再瞎说,就让你去陪他。”
万有弟打过灰猫子又抱住他开始哭。
灰猫子含泪,盯着镜子看,最后又抬头瞄幽暗的屋顶,好像那里有什么。
宋金利、王丽两个陪着老娘哭一会,打水洗了脸脚,让灰猫子陪奶奶睡。
夫妻俩拉个布帘睡下。
灰猫子眯眼装睡着,等煤油灯熄灭,他睁大眼努力适应黑暗。
父母低声说话,好像老鼠在开会。
等他们声音慢慢低下去,灰猫子就看到一个淡淡灰白的影子在幽暗的屋里飘荡,他心里认定,那就是拐子细毛。
细毛飘了半天,停在父母床边的布帘那。
灰猫子想和拐子说会话,又怕惊醒旁边的奶奶,看床上躺的父母都不理细毛,灰猫子想着拐子可怜,就默默流泪。
后来,父母的床就开始吱呀作响。
应该是细毛在摇床,想摇醒他们。
木床嘎吱响声渐大,奶奶翻个身,一只手有意无意搭在灰猫子脸上,盖住他的耳朵。
灰猫子发出低低地鼾声,却继续看细毛不停摇晃床脚。
床上父母呼吸粗重,可就是不理细毛。
“唉……”
灰猫子看拐子叹息一声,飘离了床头,越飘越高,消失在漆黑的屋顶。
父母的床不动了。
难道是听到了细毛的哀叹?……
隔一会,大床又动起来,动静比先更大。
细毛已经走了,又是谁在推床?
灰猫子眨巴眼睛,在幽暗中找寻细毛灰白色的影子。
黑暗如山,压向他,盖住他的眼皮,使他沉沉睡去,一任大床放肆作响。
2012-6-2 7:07:00
第二天起床,万有弟打灰猫子的手掌隐隐作痛,肩膀转动也疼,她望着阴阴的天说,只怕要下雨。
宋金利、王丽蓬头肿脸,仿佛在码头做了一晚上搬运。
只有灰猫子吃过烫饭,精神抖擞背书包去上学。
宋金利买好香烛,拿报纸包了,坐车到钟家村,问了路,找去归元寺。
到得翠微路,见一处所在,气象庄严,屏风似的大门,上方下圆,高墙上书归元禅寺。
宋金利进庙先烧了道香烛,看四下无人,趴在地上替儿子宋细毛在佛祖面前磕了九个响头。
又在庙里闲逛,见到和尚就合掌问是不是那曹志秀。
寺中和尚俱都清瘦,只摇头不识曹志秀是谁,说出家人抛却凡尘,不用俗名,又问曹志秀法号。宋金利却也不知。
在庙里兜几圈,能看见的和尚都问过了,却没人承认是曹志秀。
宋金利只有慨叹与佛无缘,出了寺门,往回急走,要问过曹志秀出家名号再来,转过几棵粗大柳树,不防一物横在树下,差点绊倒宋金利。
“急急忙忙苦追求,寒寒暖暖度春秋。
朝朝暮暮营家计,昧昧昏昏为己谋。
是是非非何日了,烦烦恼恼几时休。
明明白白一条路,万万千千不肯修。”
宋金利回头看,一个叫花子咿呀吟唱,傻笑向自己招手。
金利怕他扯皮,回头就走。
那人却说,你走得这快,不是赶着投胎,就是你儿子赶着投胎。
说人赶着投胎,本是骂人的话,但金利听说儿子赶着投胎,定住了,回头看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