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怕是我那个时代，全国也仅有百分之七十的人口具备普通话应用能力，尚有四亿余人仅限于听得懂而已。

更遑论现在还是民国时期，这少女又是苗疆人士，能听懂已经是万幸了。

我也顾不得撒谎不撒谎的事儿了，连连解释，说自己是确实是北平人，本在那边上学，无意间落于此处，还遇见你差点丢了性命。

苗人少女疑惑道了句：“读书人？”

我摆正姿势，浸淫相术多年，书自然没少读，那份文质彬彬的气质还是装的出来的。

对方见我这样，上下打量了半天，才卸下警惕心，说：“我还以为你是小鬼子呢，仔细一看，确实不像那些岛上的猴子。不过你堂堂华夏子孙，学什么洋鬼子的打扮？”我也颇为无奈，当时出发去西藏的时候，我为了方便，穿的软壳裤和冲锋衣，鞋子也是行军鞋，在这个年代，确实是挺时髦的洋人装扮。

苗人少女哼了一声，说我们北平的读书人好的不学，专门学洋鬼子的东西，不伦不类的。

我见她放下杀心，总算舒了口气，道：“师夷长技以制夷。”

苗人少女可能没上过学，不懂这话什么意思。

二爷和我亲爷已经消失在了密林中，我就随便解释了两句，跟她说我们之所以会在战斗中落败，那是因为放不下身段，既不肯承认自己的弱，也不肯承认他人的强，这种上国心态，是不可取的，要学习他人优点，才能战胜他人。

苗人少女瞪大眼睛，久久没有说话。

我心里也切了一声，寻思着你也太好糊弄了吧。这道理搁在现代，谁不知道啊？可放在这个年代，确实是比较‘时髦’的想法。

我没功夫和她扯淡，问了句方位，因为以前来过，很快确定了九重大墓的位置，便甩开少女朝着那方向走去。

可是刚走了没几百米，忽然身后窸窣声传来，扭头一看，苗人少女竟然又跟了上来。

我特别不耐烦，问她跟着我干什么。

她犹犹豫豫才开口，说她觉得我很特别，想跟着我。

我这还一屁股事，哪有功夫和她扯？

可她却跟认定了我一样，死活甩不掉……

苗族少女发起疯来不可理喻，方才还想取我性命，转头就走哪儿跟哪。

非常不利于行动。

二爷和我亲爷都是人精，特别是二爷，一有个风吹草动肯定会有所怀疑，带着这苗族少女迟早会被发现。

我被跟的紧了非常烦躁，回头冲她道了句：“你跟着我干嘛？你没家吗？我说你一姑娘家的，荒山野岭的跟着我一大老爷们儿不怕人说闲话？”

苗人少女一语不发，我还以为她没太听懂‘官话’，又字正腔圆重复了一遍，她才咔嚓两声抱紧双环刀，眼眶通红说：“我没家了！”

她这一声，令寂静的丛林中鸟飞兽走，把我也吓了一跳。

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儿，苗人少女紧闭嘴巴，浑身发抖，不愿意说。

眼瞅着她要哭了，我心想真让她哭了这不坏菜了吗，赶紧轻声安慰，凭着这么些年走南闯北锻炼出来的三寸不烂之舌，足足哄了半个钟头才哄好。

少女眼泪不停的掉，才把事情娓娓道来。

她是附近苗寨的姑娘，就在一个月之前，寨子里来了几个和我差不多打扮的日本人，还带这个当地的翻译。毕竟多事之秋，苗寨的人一开始也很警惕，但几番相处下来，发现对方人还不错，是日本那边的考古学家，对苗寨文化很感兴趣，来这边探险的。

少女所住的苗寨，都是上青一脉的苗族人，属于比较热情好客的那一类，没啥防备心。被对方这么一忽悠，就信了，招呼了对方几天后，这几个日本人四处勘探，都是寨子里的人忙前忙后在帮忙。

等勘探完了，那几个日本学者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，问寨子里有没有巫师。

我听到这里心里是咯噔一声，巫师？十里苗寨，一般只会有一个巫师传承。这个年代……记得没错的话，此事正是吉安巫师当家。

而吉安巫师所在的尧舜寨，并不在附近。

这群日本人找吉安巫师干什么？我记得在我那条时间线上，吉安巫师说过这事儿，当年他被日本人威逼利诱，帮他们去深山老林中找一样东西。

可这东西是什么？

苗人少女说到这里泣不成声，说日本人得知他们寨子里没有巫师后，悄无声息的走了，然后过了两天，迎接他们的就成了无情的枪炮和刺刀，大批苗人当场死亡。

上青一脉的苗族人向来刚烈，反应过来后，没有退缩，和对方干在了一起。

那一天，苗寨里血雨腥风，火光和枪炮声一直响到了第二天正午。

整个苗寨，除了少女，无一人幸存。

我恨得牙直痒痒，苗人少女抹干眼泪，说她叫姆绕涟，翻译成官话的话就是辛衣舒，在苗语里代表的是天上的云朵。

辛衣舒双手紧握，将双环刀捏的框框直响，她说她本想和阿爸阿妈一起战死在苗寨，但是她阿爸阿妈说了，刀剑不是枪炮的对手，她没必要和苗寨共存亡，让她一定要逃出去，哪怕被神灵嫌弃不忠不义，也要想尽办法帮他们报了这个仇。

我叹了口气，怪不得她听到我说‘师夷长技以制夷’的时候眼睛发亮，对于一心想要复仇的辛衣舒而言，这是最好的办法。

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

我不知道怎么与她解释，最后我们终会胜利，她一个弱女子，无需在这浪潮之中拼搏。

我正想安慰两句，让她找个地方安心生活等待胜利就行了。

可忽然胸口一热，《道德经》不知何故发起烫来，它能感知世界的因果，有了变数？

忽然脑海中也浮现出了许多画面，恍惚间，好像看到满地的尸体，这无数的尸体全部是死在枪炮中的百姓，侵略者则趾高气昂站在高处……

我惊出一头冷汗，瞬间明白了，《道德经》是在提醒我，这句话不能说出口。

我的任何话语，都会对辛衣舒产生影响，而辛衣舒思想的改变，则会造成很多难以言喻的事情。

一直没出来的老姜头，也忽然在我脑海中来了句：“没错，看来你小子悟性不算太差。跟你明说了吧，这位苗族少女其实不算什么大人物，但是她能直接影响之后的一系列事件。”

说着，老姜头在我脑海中展现了另一个画面。

这个画面里，苗族少女成了一位抵抗侵略者的战士，在战斗中认识了自己的丈夫，二人恩爱有加，还有了孩子，可惜刚出生就染上重病一命呜呼了。夫妻二人悲愤之下，带着必死的觉悟，袭击了当时一处看似拿不下来的仓库，救下了一位少年。

而夫妻二人也死在了那场战斗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