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正文)
鬼见愁拿了这梯子,闲着无事就去城里转了转,路过干娘家门口时停下脚步,原想着进去扎一头就出来的,不想今天纫兰也在里面,这丫头鬼精鬼灵的,说出话来比绺子中那些糙老爷们儿可入耳得多,鬼见愁也就顺道多说了几句。纫兰看他两手空空,随口便调侃了一句:“哥,今天怎地没带个梯子?干娘还等着登高呢。”鬼见愁一摸衣服,一下子摸到了从老疙瘩那儿拿来的小梯子,他立刻便咧嘴笑开了:“有有有,谁说没有的?我正要往外拿呢。”他拿出了那小梯子摆在金老太太和纫兰面前。金老太太很喜欢上面的蛇纹玉,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个没完,纫兰却是一下子愣住了。为啥?因为付过定银而没买成的就是她!她昨天就相中了这小梯子,无奈身上银子不够,便和摊主讲好了先付一两定银,等今天她凑够了钱再取。但等她今天过去的时候,摊主却说昨天回去时不小心弄丢了,将定银也退还给了她。她明知摊主耍赖,但也无可奈何。然而此时却意外见到了这小梯子,让她如何能不惊讶呢?
鬼见愁见她发呆,还以为她没见过如此精巧的东西,开口炫耀道:“这东西可老贵了,你没想到吧?”纫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:“这是从哪儿买的?”鬼见愁道:“我自个儿掏钱买的。”纫兰道:“在哪儿买的?花了多少银子?”鬼见愁信口胡诌:“在前街上买的,也不过二两银子。”纫兰说道:“哥,你可知道昨日我便相中了它,付了一两定银后那摊主却卖给了旁人,哪知被你买了去。”鬼见愁听她话中的意思早已明白梯子并非自己所买,便呵呵笑道:“实话和你说,这是我从手下一个叫老疙瘩的兄弟手里拿来的。”纫兰道:“这老疙瘩是什么人?怎地如此阔气?”鬼见愁不屑道:“老疙瘩在我们绺子里是地瓜去了皮—啥也不是,他说是他一个相好的送的,人家哪个姑娘看上他那样的?八成是他自己掏钱买的,弄到绺子里来显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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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见愁说过这话也就丢在了一旁,哪知纫兰却留上了心。她从金老太太家出来之后,专门找绺子里熟悉的人打听清楚了老疙瘩的身量相貌,而后就悄悄地盯上了老疙瘩。她连续跟踪了老疙瘩三天,头两天老疙瘩都没什么异常,到第三天头上这家伙却来到了县城外面,不多时从城里出来一个背着竹筐的汉子,此人眯着眼睛腰背微驼,双手骨节粗大,一看就是常年忙力气活的。
两个人见面十分亲热,那背竹筐的汉子不知说了些什么,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。纫兰悄悄跟在他们身后,眼瞅着他们进了一家小酒馆,隔了一会儿自己也踅了进去找个座头坐了,正好位于他们的侧方,能听到他们的说话。那两人只顾谈笑吃喝,谁也没对后面进来的这位漂亮姑娘起疑心。纫兰只点了一碟盐水花生和一盘豆腐泡炒肉,表面上低着头自顾吃喝,实际上支楞起耳朵专心致志地听他们聊天。那两人言语粗鄙见识浅陋,谈的大多是哪家戏班子的戏最好看,哪个角儿更漂亮更有风韵之类。那个背竹筐的汉子可能是受了风寒,不停地流着鼻涕,他拿起手背一揩顺便就蹭到了桌子底下,而且他在饮食上也不讲究,店家端上来的馒头他伸出手来便抓,似乎全然忘记这只手刚刚擦过鼻涕。纫兰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,恶心得她差点没把刚才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。
正在这时,老疙瘩却突然说道:“哥,下次再整货时能不能偷着觅下来点?我看好多弟兄都是这么干的。”对面这汉子说道:“也不是不成,只是老当家的盯得很紧,你哥我大小又是个管事的,不能做得太过分。不过说句实话我们这打扫外面的哪有你们直接卸货来得快?那可都是整箱整包的。”老疙瘩道:“正因为是整箱整包的才不好拆,我们那两个掌柜的盯得可紧啦,上次顺子偷藏起了一捆油布,被大掌柜瞅见了,挨了二十个嘴巴子不说,还顶着碗跪了整整一宿,起来的时候脚都不会走了,养了半个月才好。”对面这汉子说道:“你们掌柜的也真是的,对手下的人未免太狠了些,要都是这样以后谁还跟他们干?”老疙瘩道:“没办法,这就是规矩呀,只要入了这一行就得跟着干,除非哪天不喘气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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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人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没有用的,纫兰在旁边却合计开了,听他们的对话这汉子必定也是哪个神秘会社的,而且也参与了捡俄国人的洋落,要是顺藤摸瓜地查下去,必定可以获得更多线索。想到这里,她抢先一步付了银子走出酒馆,找个僻静地方躲了起来。不一会儿喝得东倒西歪的那两人也走了出来,老疙瘩扯着那汉子的手,含混不清地说下次一定要让他请,不能总吃大哥的。那汉子则说吃大哥的应当应分,自家兄弟不用客套。两人在路边分了手,老疙瘩往合财绺子的方向走,而那汉子则往县城的方向折返。纫兰待他走出一段距离之后,立刻从隐蔽的大树背后跳出来悄悄跟上了他。
喝多了酒的任澄邦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后面还缀着个尾巴,只顾闷头往前走,到了县城之后他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小胡同,那胡同走到尽头却有一间黄泥搭的小土屋,任澄邦走进去之后鞋都没脱便歪躺在了土炕上,很快便沉沉睡去。纫兰知道这便是他的住处,暗暗记在了心里,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