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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孝长满心悲愤,将拳头握得嘎巴嘎巴直响,可他也知道这事儿怨不得吴孝满。吴孝满于医术一道不过初窥门径,本领十分低微,也就能医个头疼脑热,像这类疑难杂症哪是他力所能及的?他长叹一声,从怀里摸出些散碎银子递给吴孝满:“不能让你辛苦这一趟,这些就权且算个酬谢。”吴孝满推辞道:“使不得使不得!婶子没了我还得吊孝送些银子哩,哪能要二哥的钱?”吴孝长道:“一码归一码,你就收下吧。”吴孝满也知主家必定还有些事要商议,略略推辞就收下银子,推门离开了。吴孝长一面打发个老成街坊去通知大哥回家,一面在家里料理吴林氏的后事。
吴楼村这一片虽属河南管辖,但离着孔孟之乡也不算太远,因此红白之事礼节最是繁重。一家老小正忙着给老太太做寿衣、扎孝带子、布置灵堂,猛听得屋中呱地一声响,虽然吴家里外甚是嘈杂,但这一声实在太过响亮,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,不由放下手头的活计,寻找着声音的源头。只见老太太躺的床榻上,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只碗口大的蛤蟆,正鼓着两腮,向着众人怒目昂首。
小昌一看大惊失色,这不就是昨天夜里自己抓的那只蛤蟆吗?当时自己只图一时快活,哪里想得到这群蛤蟆都是靠吃人肉才养得如此肥壮?如果当时知道这件事,别说让他下手去抓了,就是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撩拨呀。进而他想起这蛤蟆明明已获自由,却不忙着逃生,仍然在屋中逡巡不去,奶奶莫非就是它害的?如果真要是这样那自己可犯了大错了,奶奶一向最疼自己,却怎地落了个如此结局?
前来吴孝全家帮忙的多是街坊和亲友,有一个正在剪裁白布的汉子广财,是小昌娘家的亲戚,见到这蛤蟆踞坐床榻,有如活人一般赖着不走,不由怒从心上起:“哪里来的蛤蟆,瞧我不打死你!”说着拎着块白布便欲上前。小昌见事情危急,大喊一声:“别动!”广财听到小昌这么一喊,手里缓了一缓,就在此时,那蛤蟆从床上一跃而起,口中分叉的舌头吐出老长,闪电般地在广财手持的白布上舔了一下,那白布上顿时现出一道淡黄色的黏液。众人鼻中都闻到了一股腥气,只觉心口烦恶头晕目眩,拿布的广财在原地晃了两晃,扑通一声坐在地上,半天没回过神来。再看那蛤蟆时,却已一蹦三跳地出了门,呱呱大叫着远去了。瞧着这蛤蟆耀武扬威的样子,分明就是个有知有觉的人,哪还有一点普通蛤蟆的影儿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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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人全都呆愣当地,广财半天才晃着脑袋站了起来,他将那块白布远远抛开,向小昌道谢道:“今天多亏我这大外甥了,否则我非被它舔上不可。”吴孝长在众人之中心思最敏,他虽然读书无成,但论阅历和眼界却并非普通乡民所能望其项背。他放下手头的活计,对着小昌一招手:“你跟我来。”
小昌心怀忐忑,硬着头皮跟随吴孝长出来。吴孝长开口问道:“说实话,你是不是知道些东西?”小昌沉默了片刻,方才道:“二叔,我可以说实话,但你不要责罚我。”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他就将自己如何听到古怪的蛤蟆叫声,又是如何半夜跑去东大坑抓蛤蟆,还有如何将蛤蟆放进床下的坛子中的事都一一说了,又叙了那些蛤蟆停留在水草中的情形。吴孝长听罢仰天长叹:“该着我家不幸,如今还没逢着红羊年,竟碰上这种怪事!”小昌知道二叔口中的红羊年指的是农历丁未年,民间有红羊换劫一说,意思是每到丁未年无论是国家还是百姓,多少都要遇上些不顺心的事。上一次丁未年还是道光爷在位,吴孝全、吴孝长哥俩都还没出世,那是他们年轻的父亲就摊上了官非口舌,若非贵人搭救几不能幸免。小昌是知道这段典故的,他惴惴不安地问道:“二叔,那该怎么办?”吴孝长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,你奶奶既然已经没了就只能这样了,回头发送了也就是了。但我总觉得这事儿还没完,你最近好生在家呆着,没事别出屋,要是再惹出事来,不用你爹过问,我也非收拾你不可!”
小昌未及答应,门外传来一阵喧闹,原来吴孝全听说娘亲病逝,一路痛哭而回,那个街坊唯恐他出事,尽心尽责地在旁搀扶。吴孝长见大哥回来,急忙迎上前去,将大哥扶回屋里。待他到吴林氏床前又哭过一阵,情志渐渐平复之后,吴孝长才悄悄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讲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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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孝全一听说那蛤蟆是小昌抓的,当时就急了:“这孽子如此胆大妄为,竟然做出这等事?快与我绑来,我亲自结果了他!”吴孝长拦住了他:“大哥,小昌是无心之失,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。如今娘也已经去了,活着的人还得活不是?咱还是先安排后事吧。”
吴孝全虽然是个死读书的书腐,但到底没糊涂透顶,听了兄弟的话也觉有理。他这时稍稍清醒了一些,问道:“还有哪些事需要操办?”吴孝长扳着手指头道:“灵堂上的事我自去张罗便了,堂下的事她们妯娌两个也尽能应付,就是敛银子、请安、采买诸事我也找了几个可靠人吩咐下去。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,老太太是出凶没的,不能和咱爹葬在一块,我在想,哥你能不能把鲤鱼背那块地让出来,先紧着咱娘?”吴孝全一咬牙:“当年法玄大师给我指点身后之处的时候,言明此地地脉深厚,可镇服凶邪,那我就让给咱娘,以后再找机会寻觅佳地便了。”
说起鲤鱼背这块地,倒还有一段趣闻。吴孝全身为县府中声名赫赫的生员,即便他生性恬淡,仍然免不了有些应酬。三年前有一位云游僧人法玄在县内的独静寺中挂单,每日为四方信众讲经,引来不少善男信女朝拜,连一些达官贵人也不能免俗。吴孝全本人从不茹素吃斋,更不信什么参禅打坐,对此本来全无兴趣,但有一日府内的蔡学正来县中提奖后进,邀请吴孝全和其他几位生员一同去独静寺拜见法玄,吴孝全推辞不得只好去了。法玄见了几人,每人都指点了几句,但独独对吴孝全颇为留心,随口还吟了一句上联:“过雨花犹在。”吴孝全立时应答:“含烟柳尚青。”法玄大为高兴,对吴孝全说道:“吴施主真乃有慧根之人,待异日一定亲到府上讨教。”
吴孝全原以为他只是说说,没想到两天后他果然亲自前来,要吴孝全题了两幅字,喝茶的时候他谈起吴孝全的经历,件件事都能合得上榫,简直有如亲见,吴孝全这才佩服得五体投地。法玄对吴孝全表示,自己粗通堪舆,今天求了吴孝全的墨宝,也当有所回报才是,就给吴施主卜一处寿藏吧。他们走遍了周围的几处矮山,法玄最终在鲤鱼背那里停住了脚。此地形如鲤鱼,中间略略拱起好似鱼背,前面有两处水洼有如鱼眼,最妙的是山脉余气前伸,形成了两列小丘,便似鲤鱼的鱼须。法玄最后就将金井立在了两鱼须的中间,并对吴孝全说:“此山葬人元亥山巳向,可得地运一百六十年,不过山后鱼头入首之处是关键,万万不可被伤,否则对子孙终有不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