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刚刚。姐姐,你等一下啊!”说完,他摇晃着小脑袋跑了出去。
很快,他又回到病房。
手里捧着一株棕色的花。
他把花塞给我。一股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。
“姐姐,祝你早日康复!”
“阳一,谢谢你!”
“妈妈说过,不可以送病人彼岸花的。因为传说中它开在黄泉路上,可我就是喜欢它。”
听到“黄泉路”三个字,我差点没把花扔出去。
“姐姐,你看它黑黑的犹如龙爪般的花瓣多讨人喜欢!”
“黑色的花瓣?”明明是棕色的!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惊愕得吓人。
“在我眼里它就是黑色的。”他撅着嘴扭头跑掉了。
我无奈地摇摇头,看起了电视。
过了一会儿,他又跑进来。
“姐姐,我要回家了。”
“是吗?要听妈妈的话啊。”
“嗯,姐姐,你怎么也在看黑白电视啊?跟我们家的一样。”
“嗯?阳一又在逗姐姐开心对不对?”我疑惑地看着他。
他摆着手退到门口,又说了句让我恐惧到极点的话:“姐姐,你以后不要穿这件黑白相间的衣服了,有点像孝服。”然后消失在门外。
我睁大眼睛,身上的病服怎么看都是蓝白格的!我突然记起老人们常说的,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。
后来,一位护士告诉我,阳一患有全色盲,世界在他的眼里是黑白色的,蓝色在他看来会发光。她看了眼窗边的彼岸花说:“红红的花瓣真好看!”
“你说什么?”我的喘息粗重起来。
“没什么啊!对了,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发生车祸的吗?”
“当时明明是绿灯,可我旁边的车都停了下来,只有我径直开了过去,我还没弄明白呢,结果就撞了。”
她惊讶的表情让我觉得浑身发冷。
日期:2009-06-11 01:48
225笑道
方佳音是整个电视台笑得最美丽最有分寸的女主播。她深谙每一种笑容的含义,并让它们在适当的时间、适当的地点笑出适当的尺度。甚至有人说,方佳音的每一寸笑容都是提前丈量好的,所以才会如此这般的分毫不差。
其实方佳音从未刻意修饰过自己的笑容,她觉得笑和所有的表情一样,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——当然,那只是在15分钟之前。
15分钟前她去了趟洗手间,并在洗手间里遇到一个小男孩。当时他爬在厕所的蹲便上,抬头看了她一眼,然后把整个脑袋都埋在马桶里,“咯咯”地笑个不停,那笑声似曾相识,清脆得有些过分,好像他的声带是用某种金属做的。
方佳音皱了皱了眉头,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,如梦方醒地冲出洗手间,然后靠在厕所外的走廊上笑了起来——她走错洗手间了。
她笑得很投入,全然没有注意到频道总监那疑惑的目光。
当时频道总监不怀好意地说:“我从未见到过你笑得这么假。”说完,他又板起脸:“在追悼会结束前,别再让我看到你的笑容。刘老是咱们传媒界的泰斗,来这儿的都是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。如果在他的追悼会上有所差池,你将会笑得很难看。”
总监的话就像一句灵验的咒语,方佳音的笑容僵在脸上,她努力抿了抿嘴收起笑容,那一刻她看到玻璃窗上的自己,真的笑得很假。
总监皱着眉头继续训斥:“如果你知道刘老是怎么死的,看你还笑得出来么?!”
方佳音调整了表情,小声说:“大家都说他在某个应酬中去了趟洗手间就再也没有回来。找到他的时候,发现他莫名其妙地把头伸进厕所的马桶里,窒息死的。”
总监点点头,推开了洗手间的门:“就是这家酒店,就是这个洗手间。据说他死的时候,隔壁厕位的人听到一阵诡异的笑声。”
方佳音在追悼会的表现很不好,每个人都觉得她表情僵硬,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,看起来很假,似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被放在了错误的位置。
方佳音知道自己当时在克制什么。她习惯在面对镜头的时候微笑,但她知道这次不能笑。当她用无比沉痛的声音诵读悼词的时候,突然想起刘老那滑稽的死亡方式,忍不住想笑。
在她忍不住想笑的时候,正好看到厕所里的那个男孩抱着刘老的遗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,她耳边马上浮现出厕所内那清脆而诡异的笑声,心中立刻升起一阵恐惧。这样无所适从的情绪分散了她的注意力,以致于让她忘记了后面的悼词,她甚至不知道那天的葬礼是怎么结束的。
方佳音被迫休假了,导致她前途一片灰暗的并不是那次表现欠佳的追悼会,而是发生在追悼会第二天的重大直播事故。
第二天的午间新闻里有一则关于昨天追悼会的新闻。新闻稿对刘老的生平歌功颂德,并为他的死亡套上“因公殉职”的光环。全世界都知道刘老是个老色鬼,平日里利用自己的身份四处揩油占便宜。
关于他的死,多数人都说他那天是喝多了花酒栽死在马桶里的。这竟然也算“因公殉职”,实在有几分可笑。
当播到“因公殉职”四个字时,方佳音觉得自己的鼻孔抖了抖,笑意密密麻麻地挤在喉咙里,终究没忍住,对着镜头咯咯大笑起来,且一发不可收拾。
当时她笑得很假,笑得很可笑。倘若不是导播及时调整了镜头,她会在成千上万的观众面前,笑到泪流满面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。
那曾经让方佳音引以为傲的笑容,却成了她的噩梦。在梦里,她又回到了那个洗手间。洗手间里的男孩变成了刘老。
他爬在马桶上咯咯笑着,但那笑声似乎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,而是源自马桶深处,源自那狭窄的、黑洞洞的下水道。
方佳音中邪了,她时刻紧绷着神经,压抑着自己的笑意,克制着自己的表情。她表情僵硬,目光里充满了神经质,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往迷人的笑容。
都说笑比哭好,但方佳音情愿自己哭。
人们总是需要用各种表情来掩饰自己,有时候明明想哭,却要假装微笑,有时候明明想笑,却要假装悲伤。
表情是一张坚固的面具,保护着我们不堪一击的内心。
可方佳音的面具破碎了。她就像那些小便失禁的病人一样,只要想笑,就会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笑出来。越是严肃的场合,她笑得越厉害,且一笑就无法遏制,直到笑得肚子疼,笑到失声痛哭为止。
即便是在四下无人的深夜,她只要在梦里听到那清脆的笑声,也会忍不住笑着醒来,笑得满地打滚。
不守笑道是一件很失态的事情,被笑困扰着的方佳音,只要有了笑意,就会努力隐忍着寻找洗手间。
因为这个突然养成的毛病,她又遇到了追悼会上的那个男孩。
那天她正好路过那家酒店,突然又了笑意,于是慌不择路地寻找洗手间,恰恰,她又冲进了男厕所。
当时那个男孩依旧爬在马桶上,但没有笑。他抬起头看了方佳音一眼,指了指马桶说:“爷爷的手机卡在马桶里,没电了。”
她体内的笑意突然如潮水一般退去,她想起了那清脆的、金属质感的笑声的来源。她曾听过那笑声,在刘老的怀里,那是他的手机铃声。
方佳音走过去,摸了摸男孩的脑袋说:“你爷爷都死了,你还想着那个手机干嘛?”
男孩说:“我想像名侦探柯南一样查出爷爷死亡的真相。
我想知道爷爷是不是为了拿回卡在马桶里的手机才憋死的。我猜当时一定有人给他打电话,他很想接,才去拿的。”
嗯,没错。
刘老死时,她正在不停地给他打电话。她给他打电话,是因为她知道可以怎样笑得毫无分寸了。
那个老家伙在死的前一天晚上对她说:“佳音呐,你永远都是一副得体的笑容,我真想知道你笑得放浪形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。
如果你让我开开眼,我就把你调到你一直想去的那个节目。”
当天晚上,方佳音在家里翻开追悼会录影的时候,突然发现追悼会上的每个人都在笑,
每个人都笑得肆无忌惮不可遏制,每个人的笑声都清脆得很假,似乎每个人的声带都是用金属做的。
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幻觉。
日期:2009-06-11 01:55
226马甲
这个噩梦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才会醒?我一边在洗手池拼命地洗着手上的血迹一边望着镜中苍白的自己。我很想知道这一切是真的,还只是一个噩梦?
我总是做噩梦,当然这和我的职业有关。我是一个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