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篇：回生

婚嫁亡魂的风俗，是广东岭南的陋俗。清末时代最为流行。岭南人家，大多有童养媳，所谓童养媳，是在女子小时就已经许配一户人家，从起聘之日，女孩便入男家受抚养，正名定为是媳妇，身为媳妇的，入门之后，便要做家务，与婢女差不多，如果童养媳和丈夫一起长大，和他结婚是最理想的事，如果未到结婚年龄，男方去世，做童养媳的，可能从此陷入苦境。

广东陆丰地方，因地大多是梯田，开耕梯田，最为辛苦，经常要起几级水车，从下面将水抽上，才可以培养一块田地。

陆丰有一户姓李的人家，是自耕农，拥有几倾梯田，到了旱天，便日日都要踩水车养田，李家有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孩，乡人都叫她“水车妹”，她本身姓颜，叫做颜妹。

颜妹，是李家的童养媳，是李家在她两岁时以二十大洋“聘”来的，说的好听，是用聘金聘来的媳妇，实际上只是以二十银买入门。

李家当时有一个三岁大的儿子李大本，人生的极好，有一次，同本村邻村一群小孩子玩捉迷藏，用黑布遮眼捉人，那一次，他做绑眼捉人的，小童则戏唱着：“捉得到，是你老婆，捉不到，你没老婆。”

李大本遮着眼摸索，前面总无人声，于是他便到处去摸，摸到一处，突然听到有很轻微的女子笑声，他循声捉过去，果然有脚步声在前面，他继续追，果然捉到一个小童，于是一阵嬉笑声和掌声混合，颜妹做李大本老婆呀，颜妹做李大本老婆呀。。。。。。

儿童十分天真，根本就不明白老公老婆的含义，人家说老公老婆，也跟人说老公老婆罢了。

李赤当时手持着烟管在吸烟，看看大祠堂前儿童捉迷藏，听得儿童那么叫，才认真望过去。看见邻村颜家的颜妹，觉得她活泼可爱，与大本相当相称，于是便到邻村打听颜妹的家。

颜昌也是农民，不过是田农，是租人家的地耕种的，现境与李赤相差很远，李赤到底是一个地主，也有多少积蓄，当李赤到访时，颜昌的老婆正在患病，听得李赤的提议想娶颜妹做童养媳时，两夫妻都赞成，颜妈说：“阿妹终日嬉戏，无所事事，有人教养她就最好了，我们穷等人家，少养一口就少养一口了。”

第二日，李赤就和老婆到颜家下聘，李赤送二十元做聘礼，要颜昌写回一张约纸，写明颜妹终身为李家媳妇，不得异议之类，这种约，在当时已经是很宽容的了，因为还没有列明不得与亲身父母往来的字样。

一个才会行走几个月的女孩子，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，给李赤夫妇带了回家，开始学叫老爷奶奶了。

买童养媳的人家，童养媳一定要做家务，这是必然的，两岁半，颜妹就学会了，煲茶、洗碗碟、劈柴等家务，李大本对她特别好，因为捉迷藏这件事在他的小心灵中，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
因为这对小童，已经是夫妇了，因此，李赤夫妇有时也让他们一起玩。

到了六岁，颜妹就开始踩水车了，她一双小手，扶住两条担，双脚能踏动比她脚还大的水车踏木，经过的人，个个都赞颜妹着实能干，这么一小把年纪，已经能踩水车了，渐渐，人家就叫她做“水车妹”。

水车妹日日勤劳，有空暇时，就和大本玩，他们真的发生感情了，感情越来越深厚，一年又一年，颜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福的人，大本对她那么的好，她也就越工作越开心。

她不是一个被虐待的童养媳，而是李家一个开开心心的小媳妇。

大本到了十五岁，便和颜妹行婚礼，那时，颜妹不过十四岁，但奇怪的是：据乡里所知，她说的话，常常会有应验。

最先发现的一次，是她对乡人说：“木屋必须加固架了，三日后的晚上，飓风会来了。”许多人不信她的话。“你乳臭未除，怎会看天文，三日后的事，你怎么知道。”三日后，果然刮起非常强烈的大风，因为没有人听她的话，所以木屋大多吹走，但李家的四间屋，大本和颜妹经三日的努力，用大石粗绳捆实，所以虽经大风，损失轻微，许多人却认为奇怪，水车妹果然是很灵验准确啊，难道她识天文？

但有一次，却不是天文了，那是一个太阳将下的傍晚，她在大祠堂谷场，跟几个女人闲聊，刚巧看见坐在她对面屋的二婶，忽然向她叫起来：“二婶呀，拨开前面的头发给我看看。”

二婶说：“有什么古怪吗？”但终于拨起一些，夕阳正照着二婶的面。

颜妹认真的说：“二婶呀，我看你还是返回家一次好，你阿叔病得好重呀，你回去还来得及送终，或者可能救活的。”

二婶听见愕然，她奇怪水车妹怎会知道自己有个阿叔？何以她这么郑重其事的对自己说？

二婶问：“水车妹，你怎会知道呀，如果是靠撞，就不要吓我呀，我返一次家要一日呀。”

“不是一日，是一日半，但阿叔是你最亲的人，你不赶回去，情理都说不过去的。”

水车妹的说话，好像一个很成熟的大人说话一样，二婶的父亲早丧，靠她的阿叔抚养成人的，水车妹的话，心里起了一个阴影，因为水车妹测过一次天文好准的。

于是二婶连夜启程了，那些知道情形的女人，大都主张二婶不要去，“水车妹可能乱讲一通，她说来玩，也会有的，你真的千里迢迢赶回家？”

二婶说：“就当水车妹乱讲，我宁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无，回一次家，就算是探探家也应该的。”

全乡人都知道二婶返回家的原因，是听了水车妹所说的话。

二婶一去，就去了八日，回来时带着一个女人，手挽着一个全盒，二婶笑容满面，去找水车妹。

水车妹正在踩水车，见到二婶，问：“怎样呀，二婶，你阿叔怎样呀?"

你真好呀，救了阿叔一命，阿婶现在带全盒和利是来答谢你呀。”“我不要，我不要，我不能要的。”

阿婶虽然一力要留下，给水车妹说了很多多谢的话，但水车妹坚决不肯受。

水车妹的说话，全应验了，二婶的阿叔起急病，是霍乱病，病是在二婶启程了一日才起的，一时里急外重，医生束手，二婶赶到家时，她阿叔已经奄奄一息了。

二婶知道是霍乱病，立刻从厨房里取一把盐，又预备一碗清水，将盐摆到菜刀上燃，很快，盐就发出迫迫声，在刀背上跳，二婶将盐倒在清水内之时，阿婶立刻喂阿叔食，食后阿叔呻吟声小了，随即会说话：“我要大便呀。”

“这种霍乱病，真是来如急雨，去如旋风，阿叔一经病过之后，病也好了。所以，阿婶亲自自称自来向你道谢，如果不是你指点我，我不会赶返回家的。”

颜妹道：“这是你会得医，是你救了病人的，跟我有什么关系？我心领了，请回去吧。”

但阿婶坚持要把全盒放在她屋的附近。

这件奇事，立刻传遍邻近几个大乡，说水车妹是个能知过去未来的人。

事实上，乡人耳闻目睹水车妹和二婶的话，当时没有一个人相信，指为开玩笑，但二婶用她的事实说明，并且带了人证来。

水车妹立刻受到乡人尊重，不过，水车妹并不理会人家是不是敬重她，她每日一样依次序去工作，家务做完，去车水，在晚饭后，和大本出去大祠堂纳凉，但很少做些什么预言之类，也不夸耀自己有什么先知。

但是问前程的人，想趋吉避凶的人，说陆丰有个水车妹能知过去未来，又不肯收谢金的。

经过报纸吹嘘，凡见过报纸的人，就拿着报纸来陆丰找寻，有些还带了重金来做贺礼。

但是，远近而来的客人，颜妹都不肯见，弄到不少人在这条乡借人家宅渡宿，无论如何要见一见颜妹。

为了这件一时轰动的事，李家要筑一道篱笆，防止客人冲入他的园地。

颜妹的家翁家姑和颜妹商量，家姑阮氏说：“阿妹，你的确有先知，四面八方的人都来了，你又不肯见他们，他们都是诚心而来的，何不为他们参详，每人收他少少谢金，我们也致富那！”

颜妹说：“这是行不得的，奶奶，我们不能收人家的钱的，我自己知道，我不能收人家的钱。”

“但，你又收下了二婶家的全盒呀。”

颜妹说：“全盒不是钱，钱我不能收，我不收钱，他们却不断来打扰我，我还有做活时候吗？”

阮氏说：“你已提到钱，还要理做活做什么？这件事由我去办。”

“不行，不行。”颜妹连忙说：“我是逢三日才有那种先知的，我自己也莫名其妙，是有人教我的，我照说罢了。”

“有人教你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