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奔逃了许久,终于见着了光。瞧见了上古时留下来的虚空限界。我慌忙念动咒语,匆匆的投了进来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被限界扔到了西那天紫云境。我在那里,遇见了青公。”说到青公,时畏秋的眼色就变得有些奇特,“那个腐朽的老骗子。只是这般的虚情假意。他说和我投缘,教我道法,传我法器,我与他鞍前马后,做个走卒。我跟着他去了许多地方,覆灭了数不尽的世界。谁知最后,竟诳我换了这么个破铜烂铁之身。”
时畏秋低下头,似笑非笑的瞧向沧溟—“你们这起可罜hong虫。把这个金身看得无比金贵。金身,金身,不过是一堆废铁罢了。这所谓的金身,同咱们中土桃符定鬼的把戏实则是一样的。金铁之躯,与刻符桃木,又有什么不同?一旦得了金身,便要千秋万世与他为奴,供他驱策。管你从前是什么人,管你故旧有些什么勾当,入了他这窠臼,渐渐的,便就都一样了。你不会再记得自己是谁,也不会再记得自己活着是为什么。你心里想的,只是如何听话,你眼里见的,只是他的喜乐。慢慢的,你便不是你,再到最后,你便只是你了。”
他这边言语,灵谷秀那里亡魂与厉鬼斗了个两败俱伤,灵谷秀手下吃力,自知不敌,觑准时机脱跳出来,远远避开,一时踌躇,不知该进该退。时畏秋暼他两眼,浑然没将他放在眼里,只侧转头,瞧向沧溟,徐徐说道:“我和你们不同。我虽被青公糊弄了一时,却还多了个心眼。暗中盗走了青公炼神守本的法门,弄清楚了他们既能长生,又能神识不灭的缘由。他们去得许多地界,将那里的生灵屠戮殆尽,却又弄出个幻境,将那些个亡魂养在幻境之中。先时我只糊涂,后来才明白,他们哪里来的好心。那些个亡魂,竟是他们炼法的药材罢了。你看,我苟活至今,脑子还这般好使,可都是仗着这些个狍鸮亡魂的缘故。”
“我得了青公的秘法,修炼有成。已经炼成了不灭金身。青公拿我没有办法,既然不能将我戕杀,便将我抛在了这荒芜之所,用这漫天满地的符文压住我的神通。又用这狍鸮的亡魂作为镇台,将我封印,叫我不能走脱。可是,他却小瞧了我。我困囿在此,没了法力,却还有些时运。天可怜见,忽然一日,这里竟来了个半死不活的龙侯氏人。这人唤作坚玉,已然命不久矣。我看他可怜,要从这荒芜之所与他寻一具废弃的金身救他。谁承想他只是不肯,宁愿一死。也不想要这万古不坏的金铁之躯。他临终之前,给了我两件大冥之界的法宝。求我与他一族复仇。得他这法器之助,我在这封镇之地,便就渐渐摸着了些门道。一日两日,竟能凭藉这法宝从符文之中盗取法力。渐渐的,便是这镇压之地,我也能施展些神通了。”
“凭我如今这修为,再过些时日,我便可以反客为主。将这鬼地方的符文收为己用。只是也奇了,这里冷冷清清千百载,不知怎地,今日竟又冒出这个唤作绿婴的狍鸮来了。我这才拿下他,你们便又来了。”时畏秋言语及此,却就将个左手举起,捏作个法印,轻轻一晃。只这一刹,周遭那天宇之下,黄铜地面之上,便就现出一干巨大无匹的符文来。
那空中列着八个符文,金灿灿的,布列成阵,每一个都像一艘巨大的楼船。地面现着六个,一般的金光四射,好比三国争胜,江东周郎布下的金鼓战舰。这符文一现,将整个地头都包围起来,四周生着一股肃杀之气,真个如铁桶一般。王方平心下骇然,伸手往前虚无中将手一按,那空荡荡的虚无,这一按下去,竟好比压着了深潭,王方平深吸一口气,却觉着胸口更有几分发闷。
“咱们不必动手。”冰砚往前一步,“绿婴道人有回转中土的法门。你放下他。容我问他,寻出法门,咱们一道回归中土。那什么青公也好,黑帝也罢,他们再也寻不着你。等到回归中土,多少嫌隙,咱们都好商量。那过往之事,我亦听你说得分明。想来中间,定然还有其他原委。据我所知,峨眉也好,昆仑也罢,断然不会见着玄门同宗受苦而置身事外。且你在这里,也算走脱。你那门下弟子,如今死生未卜,咱们一同回去,未必不能救他们回还。”
冰砚这话,实则说得也还恳切,孰知那时畏秋听着这话,却是哂然一笑—“小傻瓜!我当然知道他可以回转中土!我一拿下他,便将他定在这里,早已将他脑子挖空,他过往种种,如今已悉数得知。他这法门,其实也是笨法子。他来此地之前,已经剜下血肉,生成了一个定魂坛。这定魂坛也不是什么稀奇本领,这大冥地界之人,十有八九都是会的。只是如今我没了肉身,穿行之时,魂魄容易被虚空涡流从金身上剥落。为周全之故,还在做些镇魂固神的事项。若非如此,只怕我已经身在中土了哩!哪里还要你来费心!”
言语下,时畏秋却就慢慢提起剑来—“这许多年,我都未曾同人言语。也是奇了,见着你,竟说了这许多话。过往种种,竟也肯同你细说…”时畏秋这厢正个言语,孰知那厢灵谷秀身后未远,却忽然出来一声欢呼—“在这里!”冰砚等讶然侧头,却见那荒丘之上,呼喇喇奔出数十个鱼头人身的怪物来。这怪物人众之中,打头的几个,却同沧溟等一般形容。那领头的疾奔过来,见着时畏秋擎举骨剑,却是吃得一吓—“怎么这邪祟竟挣脱符文出来了!这还了得!”
灵谷秀定睛看时,来人正是黑帝麾下一同效力的玉霄清。他身后那鱼头怪,皆是门下的桃康人氏。玉霄清疾奔过来,见着时畏秋这狰狞形容,却是陡然一声喝叱—“老狗!主上宽宏,许你在此苟活容身!你竟敢暗中盗宝,趁机走脱!真个有些不识好歹!”时畏秋一听这话,登时气个倒仰,哪里同他客气,一声怒喝,那巨大无匹的身子猛然一纵,竟如巨山飞来一般,望着玉霄清猛劈过来。
那玉霄清见彼声势,知晓利害,却是全无惧色,只一声冷笑—“大家师承一脉。都是大冥传人。你这声势,却要作给谁看?”灵谷秀见他满脸鄙夷,颇有轻敌之色,心下大惊—“傻子!这里有辖制符文,咱们的道法施展不得!他在这里藏身良久,另有法门…”孰知言语未落,那玉霄清嗤然一笑,反手一把拎起身旁一个桃康人,揪住这人脖子,猛然一抖,那桃康人一声怪叫,霎时变作了一把丈余长的大刀。玉霄清提着刀柄,信手一挥,那刀剑交击,轰然一声巨响,那时畏秋巨山一般的身子,竟被弹了回去。时畏秋“咚”然一声落地,却是一脸诧异。玉霄清冷笑一声,同一脸错愕的灵谷秀道—“那坚玉久寻不着。我便有些疑心在这地界。早便向黑帝求教,得了一个可以借符生力的法门。只是来了数回,都未见行迹。也是凑巧,这法门没碰着坚玉,倒用在了他身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