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三十二节小有
冰砚这厢说话,那金骨幽影却突地大笑起来—“你是峨眉弟子?”一行笑,他那身形便就“咔咔”作声,不过须臾,便就变得有七八丈高,他这身形变得巨伟,左手微微一挥,绿婴的真身与幽影齐齐一声怪叫,霎时撞在一处,但这一撞,那绿婴的真身便就化作了一柄七八尺长的无刃骨剑,绿婴幽影“哧哧”作响,眨眼功夫,便就化作一片薄薄的暗色影刃,贴在了骨剑之上。金骨幽影将绿婴骨剑提在手中,哂然道:“你是峨眉弟子,我倒要看看,你们这睥睨千古的神剑,能不能挡住我这化影骨剑”
冰砚见他知晓“峨眉”二字后便变得有些狰狞,心下疑惑,虽个未惧,却也蹙眉问道:“你究竟是何人?”那金骨幽影“嘿嘿”一笑,轻抚骨剑上的影刃,缓缓道:“我本懒怠同你啰嗦。只是想着将来亡魂归府,阎罗登记造册,不知你这血案,要记在何人名下。你们这峨眉门人,是我杀的,这是何等惬意之事,自然不该隐没。也好叫你知晓,我姓时,名畏秋!原是中土王屋山小有清虚洞天的掌教真人!”
冰砚听他这一说,登时“啊”得一声,将他上下打量两眼,诧道:“你是清虚洞天的上真?怎么会流落来此?你既是玄门正宗出身,同咱们峨眉洞天,便无交情,也绝无交恶,如何听着峨眉两个字,竟这般形容?”时畏秋听得冰砚这话,微微一哂—“你峨眉号称仙剑之宗,何等眼中无人。当年我出山降妖,碰着你家长老,我以一门掌教之尊,折节交往,他几个倒好,目无下尘,竟不将我放在眼中。我从失陷在冥河之中,破空来此,那岁月颠倒,也不知你是何年何月的人氏。你那门中,有个御魁灵虚的,也不知道你是否知晓。”
冰砚听得这话,却是微微一笑,揖手同他道:“原是这些事。我家长老行事,我一个后生晚辈,原不该评骘。但既然先生深感委屈,我便先替家中认个不是。将来若有缘,真人尽可以去我家洞天相会,我师尊光风霁月,定不会偏袒自家门人,若真个我家长老有不尽善处,我师尊自然会有个交代。误会说开,我家再备好酒好茶,与真人再论道说法,岂非妙事?这化外之地,虎狼之所,咱们都是中土流落来此,何苦彼此不安?有甚烦恼,彼此扶持,有甚险阻,同舟共济,那才使得。还望上真深思。”
时畏秋听得她这话,却是突地一怔,好一时,才回过神来—“我来此久了,竟忘了,中土还有礼法可言,还有人情可讲。你这说话行事,竟叫我有些恍惚,那在中土的旧日行景,一时都在眼前了。”言语时,却又嘴角微微一抿—“若单是这事,你这话也揭过去了。你却不知,我流落在此,却是为着昆仑峨眉两宗。当年昆仑掌教谢世,我领着门下上山吊唁,孰知半路竟被那神农后裔给截住了。我只当一时误会,彼此说个分明,便能脱身。谁承想,那神农后裔却是故意而为之。他们深谋远虑,就是想将峨眉、昆仑两宗一网打尽。他们拿下我们,为的是拿我们作诱饵,让昆仑道人入彀。”
“咱们门下一干人,被那蛇尾巴拿着,私底下议论,还指望你们两宗人能救咱们于水火。可谁料想,这一等,却什么都没等着。这昆仑也好,峨眉也好,两宗人,竟全都不管咱们的死活。”时畏秋微微低头,瞧向冰砚,“那伙蛇尾巴不是好人,我自然是恨的。可你们这些个担着令名的侠义门宗,我又怎么能不恨呢?若不是你们结下仇怨,若不是你们种下了因,我又怎么会失陷被擒呢?”
“我堂堂一个掌教,却顾不得自己门人,眼睁睁瞧着他们受尽凌辱,却无力庇护。你可叫我,怎么不想以牙还牙呢?我堂堂一个掌教,却毫无脸面,被他们如猪狗一般对待,捆缚打骂,却无力反抗。你可让我,怎么不想以眼还眼呢?哼,你们这两宗人,我算是瞧明白了。若咱们能走脱。将来相会,不过一声时也运也,半点由不得人。我又怎么能怪罪你们呢?我又怎么能质问你们呢?可你们造的孽,不是该由你们来承担么?我们本本分分一世人,为什么要因为你们而担惊受怕,生不如死呢?”时畏秋将骨剑慢慢横在身前,两个眼洞之中渐渐崩出火星,生出些许袅袅黑烟,“我门下弟子,用自家性命,换得了时机,让我侥幸走脱。我孤零零一人,没命的在冥河暗道之中奔逃。嘿嘿,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么?”
“冥河里真黑啊。一二十里地,黑漆漆的,一点光都没有。你知道那里面有多安静么?我一路逃行,我能听见冥河里的所有声音,水流声,蛙鸣声,虫唱声,鬼吟声…”时畏秋突然笑了起来—“还有我的心跳声。嘿嘿,过去了这么多年,我还是记得那一晚的情形。那时候其实我什么都没想,就只顾着往前跑。先前是害怕的,慢慢的只知道跑,我甚至都忘了害怕。可我不敢回头。我怕一回头,就又会被他们捆起来。我怕一捆起来,就又看到门下弟子们的脸。他们就那么望着我,好像只要我开口,他们就不怕死了,好像只要我点头,他们就算死得其所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