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二十二节清阳

跨将而过，眼前斗转星移，倏忽间，竟见个杳杳无极的虚空之井。这虚空之井乃是五彩缤纷的烟尘汇聚而成，井外四周，皆是窅然无穷尽的星空。放眼望去，四面皆无有边际。

坠入井中，倏欻而下，一路却无风声灌耳。王方平骇然回眸，身边全无半点人影。惊诧低头，却见自己那肉身已然化作了一团烟尘，不过徒具个大致的人身形容，哪里还有个皮肉。

正个惊异，脚下突地现出个土黄色的圆点，正待细看，脚下一个踉跄，却就已然落地，跌跌撞撞往前扑出几步，立稳身形，却见已经落足适才所见的荒山之中。冰砚重明皆立在身旁。那重明手中提着根绳子，绳子一端，亦见套着绿婴。

王方平举目而望，果然见那荒山中耸立着那翡翠宫阙。再回首时，却见身后乃是个荒谷。这荒谷三面环山，山上无有草木，山间裂着许多数尺宽的皲纹，皲纹之中，皆是翻滚的绿色熔浆。那熔浆沿着山势滚滑下来，在谷中汇聚成潭。

绿色的熔浆潭中，突兀的耸立着一块百來十丈见方的黑色巨石。这巨石平整，四四方方的，四角皆见雕砌。巨石正中，站着两个七八丈高的黑色石像。两个石像瞧着都与绿婴相似，似人非人。石像脚下的黑石之上，雕饰着数十个符文。如今那符文之上，皆燃着火柱，那火柱上的火焰连接纠缠，幻着个绿綍翠辇之门的形容。

只是人已悉数过来，那门失了感应，如今焰火渐渐熄灭，火柱也一发矮了下去，也不多时，那火柱火光熄尽，界门消散，地面便连一丝火灰也未见留下。绿婴抬眼四望一阵，指着远处那宫阙道：“那边是天女故宫。上仙要寻的古文，便在那里。”

重明笑道：“既在眼前，干等着作甚。好歹过去瞧瞧。”冰砚谨慎，却就放出藏身之法，将众人行迹抹去，道：“小心些，总不过逾。这地方福祸难料，未必事事尽如人意。”重明点头道：“你尽虑着。都使得。”

一行小心出来，也不飞行，只在那荒山中徒步前行。这荒山之上，竟还留有数十条小径。只是这小径断断续续，或折在了皲纹熔浆之中，或断在了毁弃坍塌之所。冰砚捡着道路逶迤而上，一路倒也平静。

只在山中走得有数里处时，到得一个山坳，却听山坳之中声音鼎沸，竟是嘈杂莫甚。冰砚心下诧异，小心而前，放眼看去，却见那山坳中有个低洼之地，约摸有数百丈大小，内里竟埋着无数骸骨。那骸骨已然成了化石。骸骨之侧，游荡着数不清的亡魂。那亡魂摇摇晃晃的，如同无数断线的风筝，在这山坳中飘来飘去，口中呜呜哇哇的号着，全然没个字词，不知飘了几多个年头，亦不知号了几度春秋。

乍见此状，重明却是蘧然而惊—“仙女故居，如何来这许多尸骨亡魂？”王方平下细辨看，那骸骨身下不是人足，却是羊蹄子，登时醒悟过来—“这些都是你家先辈？”绿婴默然片刻，轻声叹道—“想是寻来的，非止咱们一家。多少年生，多少人口，都寻了过来。前仆后继，却都栽在了这里。”

重明骇然道：“这地方亡魂多如牛毛，可见这地方有些异样。或是有个厉害机关，或是有个歹毒妖物，千万小心…”话音未落，那骸骨之中，“噗”然一响，却就冒出一蓬烟尘来。那烟尘团聚成物，霎时化作个人身鱼尾的怪物来。

这怪物高有十来丈，那人身瞧着是个精壮汉子，只皮肤黝黑，披着一头长发，头顶戴着个鎏金细丝冠冕，细腰之下，却是如鳝鱼一般的长尾。其两手之中，提着一根鱼竿，腰肋上绑着个鱼篓。这怪物甫一现身，那一干亡魂齐齐哀嚎一声，“噗噗”一通乱响，好似跳水一般，齐齐栽进那地面，就此沉下土去。只一霎时，这嘈杂纷扰的山坳里，便就寂然无有声息。

那怪物化身而成，立在那山坳正中，却就将鱼竿一抛，那鱼竿上的鱼钩“嗖”然一响，便就甩将出来。鱼钩在空，那怪物口中却就念念有词—“石鼓石鼓，悲哉下土。自我来观，民生实苦。哀哉世事！悠悠我意。我意不可辱兮！王威不可夺余志。有鸾有凤，自歌自舞，凌云历汉，远绝尘罗。世人之子，其如我何？暂来期会，运往即乖。”

那词诵念之时，那鱼钩便就如龙一般，在空中只是盘旋飞舞，比及最后一个字落音，那鱼钩“倏”然一声，便就朝绿婴兜头甩了下来。那鱼钩来得奇快，绿婴猝不及防，给吓一大跳，口中一声惊呼，未及施法，却见重明抢上前一步，左手捏个法诀，右手望空一指，且听“哧溜”一声，其指尖霎时喷出一股三焦离火。

离火灼灼，呼啸而上，那鱼钩但一落下，登时被烧个正着。但听“呼哧”一响，鱼钩上的细线顷刻间化作火灰四面飘扬，那鱼钩如人一般，竟发出“咿呀”一声惨叫。

尖叫时，那鱼钩猛然折身，窜回数丈，那怪物立在远处，将手一招，那鱼钩“叮”然一声脆响，霎时化作一柄奇形怪状的无柄弯刀，望着重明猛然劈下。这弯刀两侧，喷着霜风，内里竟睁着一只碧绿眼睛。瞧着既怪诞，又可怖。

这带眼弯刀如风而下，那锋刃也罢了，重明原未放在眼中。然吃那眼睛一瞪，心下却莫名有些忐忑。好似碰翻了他家茶水摊子，自家还要同他强词夺理的争辩；又好似暗夜小道独行，拾了一袋子金银细软，如今人寻上门来，矢口否认不说，反在诬他心存不良。凡此种种，总是自己理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