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台正中,原立着一个带盖的青铜巨鼎,想来炸了炉子,那鼎裂作了七八块,散落一地。内中一块残片大些,余着一条腿,带着半边鼎腹,被人端端正正的放在正中。尚未走近,那鼎中便传来一股浓重的草药味。
比及走近,却见那鼎中放着十来截残肢断臂,只是寻常瞧着,未免有些血腥可怖,这鼎中之物,瞧着却像是放着十来块破碎的石像,那断面看着不像骨肉,竟是齐整整的。但一走近,观神便就有些伤感,由不得一声慨叹。孰知王方平见了,却是两眼放光,慢慢走近那残鼎,俯下身来,在那破碎的残骸上不住的轻轻抚摸。
苗璧泉见他这形容,却是吃了一吓,骇然道:“你这是作甚?难道还要吃人不成?”言语才落,却见王方平立起身来,“咚”然一响,便就放出三个炉子来。一个是他的九兽三足鼎,一个是他的天辰,一个却是重明借他的羊脂玉净瓶。鼎落在地,王方平立时捏动指诀。这指诀一动,圆台之外那渠中之火立时夭矫飞起,绕着他这三个炉子“噗噗”燃烧。短短片时,三个鼎中便就汤沸声滚,整个丹房之中,便就烟霭升腾,异香扑鼻。
鼎火炽热,热汤翻滚,王方平又从冰砚处讨来那玉膏丹木,放入鼎中。过得一时,又将那三个丹奴的残躯拾捡起来,抛入鼎中。观神看得真切,“嗳哟”一声,退开数步,惊呼道:“尸身入丹,这还吃得么!怕不要药死人呢!”苗璧泉从旁听着,却是笑道:“你们不是石头变的么?草木山石,飞禽走兽,什么不能入丹?”
正个言语,两口鼎中“噗噗”两声,却见荡起浪头来。那浪头如恶蛟腾起,盘旋一阵,自己首尾相逐,一时间华光四射,但听“乓”然一响,那浪头跌落鼎中,顷刻间,便就各自落出些丹丸来。其中一鼎中,滴溜溜滚着七颗雪白丹丸,每一粒丹丸都毫光四射,恰似一蓬精雕细琢的白玉珠子,正是七返灵砂。另一鼎中,却就两样,那鼎底散着一堆金砂,内中有粗有细,粗的如绿豆,细的如米粒;金砂之中,另有一粒金光烂然的丹丸,形如珍珠,其上光华四射,那光华之中,隐隐有一龙一虎盘踞其中,正是荀烟竹梦寐以求的龙虎金砂。
两鼎丹成,王方平并不急着上前取丹,反是立在最后一鼎之前,捏动指诀,催动真法。急催之下,那鼎中陡然“嗡”一声响,内中那丹药“呼哧”一下,猛然窜将起来,昂然扑起丈余。这汤药“倏欻”之间,便就化作了人形。那人形汤药的胸口处,便就见蕴着一粒紫色丹丸。那丹丸嵌在人形汤药胸口,如心房一般“砰砰”跳动。
这人形汤药立在半空,嘴角一抿,其左手微微一晃,王方平一声闷哼,其身上陡然升起其三魂七魄来。那魂魄簇拥其后,将个王方平架了起来。推到了汤药之前。那汤药微微一笑,右手往前一伸,就此轻轻一扯,撕开王方平胸襟,食指一戳,但听“噗”然一响,便就刺入他心口,只一须臾,王方平那胸口之中便就喷出一股热血来。
那汤药张开大口,将那鲜血饮下,右手一抹,王方平胸口便如面皮一般揉回原状,再不见个创口。饮得王方平心口热血,那汤药头颅前倾,脸凑在王方平面前,含笑道:“热血易得。你的热泪呢?”王方平眉头一皱,狠挤两回,却流不出泪来。冰砚从旁看得真切,却就让苗璧泉将个荀烟竹抱将过来,放在他身前。王方平从上下望,将个荀烟竹看得一时,竟真个流下泪来。那汤药睹见其状,右手微抬,将那两行热泪收去,同王方平轻声道:“可叹夙缘他乡客,辜负尊亲虚劳力。王居士,汤药已成,夙缘可求。如今只差你的魂魄,便可成丹。三魂七魄如今皆在你身后,你可舍得了么?”
王方平面色平常,轻声道:“舍得。”言语时,他全然没个异样,仿佛如今要他舍却的,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草芥之物。那汤药听闻,将头微微一点,左手一提,却是一把将那三魂七魄齐齐捋在手中,右手望着那魂魄一扯,且听“噗噗”数声,那魂魄齐刷刷的剥落出个重影来。那汤药将那重影托在掌心,细看两眼,一声轻叹,“夯哧”一声,便将那魂魄重影齐齐吞下口去。魂魄入口,那汤药胸口处的丹丸陡然一震,那人形汤药“嗖”然一响,霎时被吸入了那丹丸之中。那丹丸失却承载,“当”然一声脆响,便就此滚落鼎中。
汤药散佚,王方平魂魄归身。他落下地来,留下两粒,其余五粒七返灵砂都递给冰砚,轻声道:“一路奔波,蒙你照拂。这七返灵砂你且留着。疗伤治病,断无不灵。”又折转身,朝那金砂鼎中一招手。那鼎中金砂如有灵性,因这一招,那细沙“窸窸”作声,倏欻间盘成一指头大的玉色老虎,那粗砂“簌簌”作响,亦团成一个指甲大的金色蟠龙。
王方平那余下所有皆取在掌中,递了一粒七返灵砂与苗璧泉,又撬开荀烟竹牙关,将那余下一粒丹丸送将下去。荀烟竹丹丸入口,喉头“咕嘟”一声,紧闭的两眼猛然睁将开来。甫一睁眼,他立时四下打量,看得两眼,却就自己站起身来,同王方平道:“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丹丸?”王方平轻声道:“是七返灵砂。”言语时,却就将龙虎金砂与夙缘丹一起捧在掌心。
“这龙虎金砂不消多言。你自然认得。金砂之效,你也悉知。”王方平两眼瞧着夙缘丹,声音慢慢有些苦涩,“这是夙缘丹。服用此丹,你我便可结万世之缘。今生若无了局,咱们还有来世可期。”
荀烟竹听着他言语,却就慢慢的往后退开两步,侧眼瞧向王方平,缓缓道:“若在往日,你不知情也罢了。如今既然知道我是个假的。为何还要将这龙虎金砂给我?”
王方平缓缓道:“山河无情,人间冷落。这尘世之间,孤身久了,难免萧索。自然盼着有故人可以相伴。”荀烟竹听得这话,却是哂然一笑,微微侧身,伸手将那龙虎金砂取了,捏在掌心把玩一阵,也不吞服,只抬头暼了王方平一眼,轻声道:“若我不肯用这夙缘丹,这龙虎金砂,你还肯给我么?”王方平微微一笑,轻声道:“这何消说。那金砂便是为你才开的炉子。自然是给你的。”
荀烟竹将那金砂放在掌心,轻抚一阵,突地一笑,回头朝苗璧泉道:“咱们走吧。金砂到手,不必再同他胡羼了。”苗璧泉“啊”得一声,道:“这地方诡诞奇绝,若咱们就此走了,只怕出不去哩。”荀烟竹啐他一口,道:“有我在此,浑说什么。甚么不得了的地方,竟来得去不得!”言语时,便就决然转身,领着苗璧泉径直离去。
冰砚轻叹一声,回头瞧向王方平,怅然一时,正待将些言语宽慰,却见王方平突地一颤,那身子好似一张绢纸似的,竟慢慢瘫软下来。冰砚唬了一跳,急忙上前将他扶住,见他面上的红色一丝一丝的沉下皮肉里去,一张脸变得愈发惨白,骇然之下,忙不迭的取出一粒七返灵砂喂他,王方平抬手拦住,摇头道:“不济事的。白可惜这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