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零七节清静
正个议论,却见冰砚左手捏个法印,右手望这鼠头人身怪脑门上轻轻一弹,但听“啪”然一声微响,那怪头顶便就冒出一蓬轻烟。烟霾升腾,却就落出这怪的魂魄来。那魂魄立在烟中,满眼惊惶,两只手蜷在胸前,战战兢兢,拱肩缩背的不敢看人。
冰砚右手一晃,却就放出一枚七尺来长的烈火之针。这火针悠然飞起,轻轻巧巧望那魂魄胸口刺下。那鼠头怪的魂魄睹见火针,唬得觳觫颤栗,孰知那火针瞧着可怖,穿胸而过时不过微微有些灼热,竟全无痛楚之感。
冰砚见他疑惑,轻声道:“此术唤作炼心针。我且问你话,你若实诚,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便全无妨碍;若问牛答马,语焉不详,这炼心针便不会与你客气。我原也不是这样人,只是瞧你们那行事,且将咱们这般人都视作了蝼蚁。情形非常,自然手段也非常。你若是个明白人,也少些委屈。”
那鼠头怪见胸口插着这么一根火针,一时虽没觉着苦痛,细想去,却有些害怕,颤声道:“你有话,只管问。这东西滚烫,怕不将我这三魂七魄炙坏了哩。”冰砚轻声道:“我若不施法,自然无害。我且问你,你们来自何处?是何族类?可有个宗门来历?”
那鼠头怪听她一问,忙道:“上仙这话,问的原是常情。只是咱们这里,来历门路,都与寻常相悖。还请上仙听我细说。咱们所来之处,唤作俱耶尼。这俱耶尼在中土世界之外,水土不接,相隔无量之距。便有日行千里的神术,万万年只怕也只走个万万之一。
这俱耶尼之地,并无生灵,只得一个转生无万之地,历经无量之劫的圣灵。这圣灵不死不灭,永存绵绵,唤作恍莽。这恍莽以无有为正,以混沌为真,原隐于寂然之中,藏于虚无之内,无人知其所存。只忽然一日,这俱耶尼之外,有数个相近的生灵之界,出了得道真仙。这些个真仙动用仙法,先天之气涤而荡之,如涟漪一般传入俱耶尼,扰了恍莽的清静。
一则这恍莽并无肉身,不能操戈相向,二则这恍莽乃是寂灭之物,不愿为尘世的惊扰而伤神,它便自虚无之中,创生了神灵阳勃,又名之为天纲正神。阳勃化生,辖制了天序与天阃两位旧神。这天序与天阃,于中土之中,另有名号,唤作石夷与帝江。天序石夷,有颠倒古今之法,天阃帝江,有贯穿虚空之能。
正神得天序天阃之力,穿越无方之地,去了俱耶尼左近的生灵之界。正神同恍莽一般,并无肉身,并不能将那生灵之界屠戮一空。因是之故,正神在那生灵之界,选中一人,收而服之,濯其心志,擢其灵智,传之以秘法,授之以神力,以彼界之物,灭彼界之灵。
正神收服的第一个,被唤作胡连真仙。真仙以一己之力,剿灭了数个生灵之界。然灭去数界之后,正神才知觉莽然虚空之中,生灵之界不可胜数。胡连真仙力有不逮。因此之故,胡连每去一界,便会寻出那可造之材,收编成军,以为己用。
真仙经过数万之界,也得了些人物,各色族类,亦有数十种。如今名头大的,有危宿、虚宿、鬼宿、女宿、参宿和商宿等十来处生灵之界的族类。各族人中,危宿的扶司马、石苏和,虚宿的女涂祖、涂徐泽,参宿的洞波滨,商宿的灵馥烟,那都赫赫有名。此地之前,有个水圣殿,便是参宿洞波滨的神殿。那里的道人,便是参宿之灵。”
言语时,回头指了指身后远处那蟑螂般的怪物,道:“那是商宿的灵馥烟的族人。”又讪笑一声,低头道:“我这一族,来自鬼宿,唤作嗅地。咱们素来蠢笨,习法艰难,炼道难成,所幸体格健壮,颇有些蛮力,又好生养,真仙便留了咱们一族活路,与他家作个搬运苦力。咱们鬼宿,被真仙收服的,还有一族,三头蛇身,唤作蟠灵。这蟠灵一族如日中天,族中有紫延与赤维两人,被真仙封为门下护法,极是看重哩。”
冰砚凝神细听,至此,才蹙眉道:“这恍莽真个可怖,旁人活着喘气都惊着了他,非得屠戮一空,什么圣灵,可不是个天生的魔物!”又同这鼠头怪道:“你唤作什么名字?”那怪呢嚅一阵,低声道:“小的唤作木徐他。”冰砚惑然道:“你们这名字真个古怪,这却是个什么意思?”
那怪犹豫一阵,缓缓道:“咱们各族人等,原都有自己那一界的言语,与中土言语不通。因石夷帝江之故,这中土言语便成了官话。只是言语易改,名字称呼惯了,却难改口。小的这名字,木是姓氏,‘徐’是‘走得慢,’,‘他’是‘车夫’,换做官话,便是‘一个姓木的走得慢的车夫’。若用官话,也忒难称呼了。”
重明听了一时,冷笑道:“既如此,那底下的也不必问了。自然是中土的道士成真,术力波动,扰了这恍莽的清静。为了他的安宁,这胡连真仙,便就要领军下临中土了。这一来,若有入眼的,便收归己用,不入眼的,自然就通通杀戮了事。真个人在家中坐,祸从天上来。”那飞廉叹道:“我得道以来,啖人无数,旁人唤我一声妖怪,骂我两声魔头,我都认了。如今同这恍莽一比,竟显出几分慈悲心肠哩!”
那木徐他听得这话,迟疑一时,道:“真仙如今经历多了,知道杀伐不尽。并不会赶尽杀绝。那凡夫俗子,一概不理会。只这道真,若肯归服便罢,不肯的,便都要杀尽。”又道:“我虽没脸,未曾见过恍莽。但听家中人言,那恍莽居于俱耶尼之中,周遭寂寂空荡,祥和宁静。然一旦某处仙真惊扰,便如悬崖滴水入潭,淅淅沥沥,滴滴答答,无休无止,令人焦躁莫甚;又好似静夜之中,有蛇鼠穿行屋中,一时梁上窸窸,一时床下窣窣,叫人烦恼难堪。这尘世生灵,成仙了也好,得道了也罢,在那万世不灭的恍莽眼中,同蝼蚁并无分别。是以他那里,并没个慈悲一说。妖怪邪魔,神仙圣灵,于他总没分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