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青衫童子听得剧孟这话,却是“啧啧”两声,点头道:“若说你痴,你倒一心求上进;若说你呆,这些话竟说得头头是道,我都觉着有些个道理。我在你们眼中,既然算不上人,那便还谈什么门宗!一人做事一人当,此是我赵墨自家寻衅生事,与峨眉无干。你我既无旧仇,又无新恨,不必弄些你死我活的形容。我将你放了,你且家去。或径去寻你家上真,通传消息,那也使得。”
言语时,那青衫童子将手一抽,那捆缚剧孟的树枝离了道法扶持,“嘶嘶”两下,便就化作了一蓬轻烟,渐渐消弭。剧孟脱身自由,却是有些心有余悸,瞪着赵墨,却是有些不敢信。那青衫童子见他这行迹,却就微微一笑—“或是你去放了你那两个同胞兄长,只管将那罪名推在我头上,也是使得的。”
剧孟退开两步,瞪大眼睛,厉声道:“甚么兄长,你在攀扯什么!我只知师尊,只知同门道宗,哪里来什么兄弟!你手段高明。想来也能来去自由。只是我也听闻,你家还有个病怏怏的在咱们手上。你若这般放诞无礼,便不怕咱们…”
他这话说一半,那青衫童子却就笑将起来,嬉皮笑脸道:“我是自小闯祸闯大的。你还来唬我哩!那些个邪门歪道,我自然不敢提。可你们是世家宗门哩!我可以不要脸,这门宗长老却是要颜面的。我可以不管门户之情,那长辈却是要顾着道宗的和睦呢!你们这满门的耆老尊长,便恨毒了我,也总不能迁怒旁人。我一个小辈胡搅蛮缠,你们这些道门尊者难道也要蛮不讲理么?但凡动作,总要讲礼法,守规矩,断不能同无知后辈一般行事。我便闯了塌天之祸,他们也该去寻我家掌教理论。哪里有为难我师兄的道理呢?”
言语时,那青衫童子又往前凑得一凑,一脸坏笑道:“你若再不走。倘或我一时又变了主意,便不伤你性命,只管将你弄狼狈些,可不知你那门宗的兄弟,是为你着急担心呢,还是隔岸观火,幸灾乐祸呢?我虽不比你年长,如今出来这么些年,也还算看得分明,这一个门子里的,还有个你长我短,便都是些可罜hong虫,也还要分个三六九等。这世上之人,十有八九,不惧尊者鄙薄,不畏上位嗤笑,就怕比自己轻贱者的白眼,就恨同自己一般高低人的嘲讽。要不要走,你自家再掂量掂量?”
剧孟听得这一席话,那一张脸登时紫胀难看,立起眼睛,朝赵墨啐得一口,却是果然骂骂咧咧的朝山下行去。他虽有些狼狈,然身有道法,原并不碍事,然特特走得慢些,故意留个后背与赵墨—却是要显得他不慌不忙,又无所惧畏。赵墨瞧在眼里,心头却也明了,未免又觉着他可恨之中,又多出几分可怜,可憎之中,又添上些许可悲。
见他去了,赵墨那青衫童子“嗤嗤”两声,却就化作了一蓬烟霾散了个干净,这厢继续施法,一时五行之术尽现,五行符鬼悉数现身,赵墨得那鱼妇之助,哪里有甚费力处,不过片时,便就将那符鬼尽数拿着。
符鬼去尽,封印破解,那祭台之上也罢了,偏这整座山都晃荡起来。巨山巍巍,山下各处皆“噼啪”乱响。那响声从山脚响起,如同炮仗一般,直炸上山头来。赵墨心下骇异,飞身跃在山头十来丈高处,放眼看去,却见那山中各处皆有青烟飞腾,青烟之中,清晰可见一道道如绳索般的金光朝山顶径直射来。那金光四面窜上,如千军万马奔赴而来,光华汇集,每来一道光华,那祭台上的旗帜上的神像便黯淡一个。
比及响声停止,万籁俱寂,那华光万道的旗帜便光华尽散,灰扑扑的,瞧着像是村头酒家挂着的酒望,久经风雨,积年未洗。变化形容,那旗帜旗杆一弯一抻,好似久眠之人乍然苏醒。鱼妇喜笑颜开,朝赵墨揖手道:“我这魂灵,重获自由。全仗先生,大恩不言谢。将来有缘,自当结草衔环相报。”又回头同那灰扑扑的旗帜揖手拜别,摇头叹道:“亏得你是仙家至宝。真个可惜可怜可叹。”
言语时,其身后未远处的一个水晶缸“嘭”然一声炸响,里头猛然扑出一具龙骨来。鱼妇身子一晃,霎时化作一蓬轻烟,袅然扑进那龙首眼洞之中。这龙骨得鱼妇之魂,尾骨一摆,登时离地飞起,枯骨口中“嗷”然一声呼啸,便就风驰电掣而去。
鱼妇飞去,那聚仙旗旗帜猛然一招一展,旗身上“轰”然一响,霎时冒出一蓬黑烟,将这旗帜裹将起来,黑烟氤氲,袅然片时,比及烟霾退散,那旗帜便再不见个行迹,不知化去了何方。聚仙旗一逝,这山顶四面那无数飞旋的亡魂便就齐齐嗥叫起来,呼叫中,却就望空拔起,愈飞愈高,好似断线风筝一般,远远去了,须臾间,便就走个风卷残云。
旗走魂散,这整座山便安静下来,再不闻什么异样响动,赵墨落身而下,走近困囿龙族兄弟的水晶缸,放出剑来,将那水晶缸劈开。水迸缸碎,那四个少年“噗噗”落地,彼此面面相觑,都有些难以置信。赵墨见他一个个身形佝偻,形容憔悴莫甚,未免有些唏嘘,忍着心绪,同他几个轻声细语道:“你们宽心,我不是罗浮山的道人。我唤作赵墨,乃是峨眉虚陵洞天子弟。今日来此,皆因你们族中长老皇伯先生苦求之故。那剧孟等人早去了,罗浮山上下,只怕已然惊动。此地不可久留,你们快去。”
那四个少年彼此望了一阵,却是谁也没动步子,一个颤巍巍走上前来,含泪道:“恩公施之援手,咱们感激不尽。只是咱们几个,被封困久了,既没有高妙道法,又没有高深修为,这罗浮山外间想来守卫森严,与天罗地网一般无二,咱们几个,哪里逃得出去。还要请恩公救人救到底,带咱们出去才是啊。”
赵墨听得这话,却是真个有些抹不开脸面推辞,轻叹一声,道:“既如此,少不得得罪。”言语中,放出神通,将他几个悉数收在自家袖笼里头,便就望山下奔去,下来时,特意去瞧了瞧,那任敦董幼却也不见踪影,想来已然脱逃。只是他两个也罢了,到底是个活人,去就去了,那李八百、沈健一干龙骨,却也不见行迹。赵墨瞧着奇怪,这当口却也无暇顾及。
他走得匆忙,却也不忘施法藏好行迹,孰知这一路下来,却是一个罗浮山的道士也未曾碰着。赵墨心头纳罕,忖道—“奇怪,难道这些个脱身的,竟没去通风报信不成?这是什么道理!”一路过来,却是越走越诧异,没见着追兵不说,来时路上所见的守卫都没了。正个疑惑,却听袖笼中的一个少年道:“咱们虽脱身了。皇伯叔叔的魂魄却还被方知难困着。恩公,这会子不见罗浮山的妖道,想来有些漏落可寻,还请恩公将皇伯叔叔一起救了才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