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八十四节罪龙
赵墨瞠目细看两眼,未免有些欷歔,心下叹息—‘天地万物,弱肉强食。那血肉之躯,想来难免有些口腹之欲。只是千不该,万不该,将这有灵性、知善恶的作了吃食。丧子之痛,失偶之孤,何等悲凉,何等凄苦,被擒住了,镇锁了,想来也不算冤了他。’
思量时,便就走出这间院子,拐不多远,又见小小一进院子,门户周遭已然有些破败,进门便见一面半人高的铜镜。这铜镜周遭,以铜水浇铸得有十来道符文,那符文之上光彩流动,像是在镜框边缘镶嵌了一围彩虹。
门户院中,落地一根三丈余的石柱,柱子上拴着一架龙骨。那锁链将这龙骨肩胛、四肢皆死死箍住,其身下石板,大半皲裂,满布爪痕;石柱之上,亦满是刮擦顶撞的痕迹。瞧着真个是牢笼困兽。
这龙骨侧旁,放着个半人高的黄铜丹炉,如今炉中自然无火,炉下火灰已经凝结成石。铜炉三足之上,亦爬满苔藓。铜炉侧旁,兀自立着个书架,上头撂满了各色玉雕书简,因年成久远,那书简上的编绳已然朽坏殆尽,书简上蒙着厚厚一层灰烬,哪里还看得出什么字迹来。
书架旁,亦立着一块石碑,这碑文倒还周全。虽缺些边角,倒还识得周全—‘沈健者,丹阳人氏。其祖上世代为长吏,居于闹市。而健独好道,不肯仕宦,自谓入深山,得遇仙翁,蒙授导引服食之术,还年却老之法。学成归来,擅能理病,遑论轻困,见健者无有不愈。追随侍奉之者,足有数千家。尝自炼仙丹,每每远行,家下人物,栏中牲畜,皆不备饮食,不过各与药一丸,不留寸资。数年乃返,家下畜生,皆如旧时,无一减损。世人皆称神仙。
然此沈氏,实为恶龙族裔。其族类潜居,深藏人世,惯食落单行旅,逃亡男女,若遇着平年,少有得逞,便就寻那新垒坟茔,开馆觅食。因其狡黠,竟瞒数世无人得知。至于健者,饕餮贪食,为解口腹之欲,借除恶罚奸之名,广食人间恶徒。后因恶者渐稀,又以修仙为饵,长生为名,引着那孤拐好道之人离家索居,其间或化佳人,或变财帛,诱那凡人入彀。若是心性坚定的,健者留用,为其门徒,若有心性不坚的,或见色起意,或贪财忘义,皆作了他盘中之餐。
我门下群真,偶闻其名,暗访明查,罪证确确。群真策力,以真法收镇此龙,困守于此。此龙修道炼法,谨慎勤勉,毛皮殆尽而魂不消,血肉消融而魄不散,故立此符文神镜,封印镇压,令其万世不得复生。’
赵墨默读一晌,细瞧一阵,心头却突地有些感慨—这沈健到底吃些恶人匪徒,虽可憎可怖,倒也还有些许良心。忖度之时,那石柱上的锁链忽然一晃,那骨龙竟就渐渐抬起头来,只是它抬起头来,身子已然僵卧在地。那骨龙立着颈项,脖子微微前倾,两个空洞洞的眼眶中氤氲起一团黑雾。那黑雾喷突,却就勾勒出个人面来。
这人面瞧着是个四十来许岁的男子,两眼呆滞,两唇紧咬,变化得来,不过鼓圆了两眼,下死将赵墨瞧着,却是一点声音也无。赵墨被它一瞧,心头却就有些忐忑—我这隐身之法,怎么竟不灵了!
思忖时,下意识的朝这幻影举手作揖,不敢久留,却是慌里慌张的蹿将出来。比及远离,心下兀自有些忐忑,一行前行,一行慨叹—便有些罪愆,这困锁万万年,未免也太毒辣了些。
再走一时,那山道弯折处,却见有个平坦的坝子,立着七八间茅草房子。坝子中间,矗立两根石柱,一根略高些,柱头顶端四角皆挂着个黄铜灯座,只是灯座上燃烧的,不是烛火,却是一张燃着微弱火苗,冒着徐徐青烟的纸符。那纸符半截焦黄,火星四溅,瞧着不知燃了几多年月,成灰的那半截符上,符文化作金光,浮在符灰之上,岿然不动。
石柱之下,锁着一具龙骨,这龙骨肩骨肋骨,断折数根,腿骨之上,多处箍出裂纹,想来生前挣扎得甚是激烈。旁边那石柱亦如这般,只柱上锁着的,是六只雏龙。那雏龙不过半人高,枯骨之上多处皆有烈火炙烤的痕迹,焦黑一片。石柱未远,一般立着一块石碑,那石碑略齐整些,虽说一般少了些许,没了题跋,然连猜带蒙,倒也明白了个大概—
某年某月某日某时,蜀地出了个女真,修行八百年,世人不知其名,但知姓李,故称李八百。或隐山林,或居廛市,以悬壶济世为业。后得遇蜀地唐公房,因其俊逸,又有高德,委身为妾,得生六子。后称得道,携子隐于深林。蜀人敬重,呼其为八百女真。
此女真虽有善名,然实为毒龙。其所救治者,皆是为其瘴气妖毒所伤。我门下真人,访寻得实,将此毒龙困锁封印于此。其身后六子,无一脱逃,亦同缚于此。天理昭彰,报应不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