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公仲无奈,挥挥手,却就请林玄真等去那无墙的堂屋。这屋子里果然也简单得很,不过几张茶几,几个小杌子,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。那茶几上并无茶具,只放着两个油碗,里头趴着两根灯草。那灯草也奇怪,活人一般,见着人来,便就朝油碗碗底缩下去,倒像是怕人点灯一般。
门廊下,摆着两个及膝高的石瓮,里头栽着两株别样花木,高约七八尺,碧绿的茎秆,生着蒲扇般的叶子,那叶子五彩缤纷,红橙黄绿青靛紫,各色都是齐的,倒像是个绚烂的绣球。那花木叶片好看,一朵花没有,然满室都有一股淡淡的甜香,闻着叫人心旷神怡,想来是个稀罕东西。
赵墨扶着林玄真坐下,听得头顶“嗡嗡”有声,抬头看去,却见那阁子顶上,却有个枯木搭建的鸟巢,只鸟巢边上探出头来的,不是甚鸟雀,却是两只萤火虫。见人进来,一只萤火虫飞将出来,那羽翼张开,竟有家鸡大小。这萤火虫尾后莹然生光,跟个灯笼一般,那翅膀扑闪个不住,响个不停。
郭公仲见赵墨抬头,仰头朝那萤火虫轻轻一个呼哨,那萤火虫听得声响,收敛翅膀,落回巢穴,将头趴在巢穴边上,只管打量,倒也再不出声。郭公仲讪笑一声,道:“这些个地方,一发像个荒郊野外了。”林玄真见郭公仲有些不好意思,却就笑道:“这地方清风雅静,却也甚好。”又问道:“适才那些个道人,穿着也奇,与你们都不同,那是个甚么缘故?”
郭公仲眉头一皱,道:“这些人,皆是西海外的壑市国人。有一年许师伯海外云游,见着他那国土分崩离析,莽然世界成了流沙之地,无数国人沉陷流沙,师伯宅心仁厚,从流沙中救了些许人出来。一国之民,陨亡将尽,如今就剩着这么几个在咱们这里。这壑市国人感恩戴德,不愿去别地安身,愿世世代代追随辉真洞天。许师伯心下怜悯,就都收留下来。”言语下,又沉吟一二,慢条斯理道:“因他们骨骼血脉与咱们有别,修道炼法艰难,不过就学些个轻身健体的法门。平常虽也师兄师弟称呼,实则有别。”
见左右无人,郭公仲又压低声音,同林玄真赵墨道:“两位皆是我门下恩公,我也不瞒着。如今这许师伯行事有些偏激,我总不放心。到底亲走一趟才好。两位且先歇着。我与几位兄弟商议商议,再作计较。这里先就失陪,还望两位恩公勿怪。”
林玄真点头道:“你且去。不必虑着咱们。”郭公仲点头道:“多谢恩公体谅。”又同赵墨道:“这许师伯虽说脾性乖张,但必不敢怠慢,容我先去,回头再来相见。”言语下,便就告辞。果然也不一时,那露台边的壑市国人便就奉上茶来,那茶叶鹅黄淡绿,香气扑鼻,乃是人间所无的仙品。一时又有人送了丹药来,一个黑漆木盘子,托着盒红漆木盒子,里头装着十来丸异香扑鼻的药丸,红白相间的,瞧着粉雕玉琢的,煞是好看。盒子旁边,有张花笺,写了有何功效,如何服用。
林玄真细瞧了一阵,倒也欢喜,服药之后,便就运气调息。赵墨无事,又不便四下走动,便就在他旁边捡了块地闭目养神,孰知阖眼未及一刻,耳旁却就响起个极轻忽的声音来。那声音飘摇而来,听着像隔了几重山几重水,不甚分明,赵墨先时听着,只当是这白云阙旁的屋子里的声响,未曾上心,孰知那声音由远而近,渐渐便就好似贴在了耳旁—“血亲,血亲,救咱们一救。”
这声音如此清晰,赵墨直是唬了一跳,骇然睁眼,眼目前下,却见站着个须发雪白的老翁。这老翁身量也高,然有些佝偻,面容十分愁苦,通身上下都裹着一层青绿色的苔藓,瞧着像是才从烂泥塘中爬出来一般。见着赵墨睁开眼睛,却就“扑通”一声跪将下来,望着赵墨磕头—“老朽只当永无翻身之日,孰知竟遇着血亲来此。真个是我族命不该绝。血亲,咱们这一族人的命运,如今可就在你手上哩。”
赵墨见他这形容,却是有些惊疑不定,骇然道:“你是谁?如何这等面目?我同你是什么血亲?我竟不自知?”那老翁跪地不起,哀声道:“不怪血亲认不得。咱们素未谋面,原无往来。若不是血亲身上的龙魂气息,我亦不敢相认。今在血亲跟前,亦不敢说谎,老儿复姓皇伯,单名绍,字子起。”
言语时,那老翁便就潸然泪下,一行哭,一行说道:“咱们这一族,唤作螭吻,因我族族人乃是龙裔,那血脉骨肉,便有些药力,于凡人修行有些裨益。那尘世凡人,便终年追猎捕杀,用咱们尸骨入药。咱们这一族被这些个恶徒捕猎,几近灭绝。也是仙缘巧合,咱们先祖在西海之中,发现了一处濯曜罗的碎片。咱们阖族之人寄居其中,潜藏多年,本以为可以世代周全。不曾想那西海之中,不知何年何月,竟冒出个壑市国来。
那壑市国国王,不知从何得了消息,寻着了濯曜罗碎片隐藏之地。亦不知他用了甚手段,竟请来了许负那个妖妇,以怪诞妖法,将咱们濯曜罗的幻境凿出个窟窿,只待进来,将咱们一网打尽。只是老天开眼,濯曜罗破碎,击破了虚空。破碎的虚空贯通了旁的地方,引来了无尽流沙。将那壑市国埋了个干净。他那一国之民,几乎死亡殆尽。只是报应不爽,咱们一族老小,却也落在了许负这个妖妇的手中。这许负狠毒莫甚,在这白云阙地下,建了个牢狱,将咱们禁锢其中,剥皮剔骨,抽血剔肉,与她丹丸配药,助她修行。
咱们一族老小,被她圈养起来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真个如同坠入地狱一般。这数百年下来,咱们这一族人,经不住她戕害,一个个的,慢慢都去了。去了也就罢了。倒也免了那苦痛折磨。只可怜我家还有几个幼子,如今还在那牢狱之中,不知天日为何物。这些个孩儿是咱们这一族最后一点血脉,若就这般没了,可叫咱们如何甘心。”
言语及此,那老儿已然哽咽难言,哀恸处,直与赵墨捣头如蒜—“血亲,你身有龙魂,亦是龙脉血裔,咱们虽非一族,到底同宗。还请救一救我家孩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