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八十一节山庄
赵墨听闻,立时点头道:“事不宜迟,这就动身。”一行从空折行,望西急去。因是赶路,众人无心风景,不知过了几重山,亦不知越过几重水,入了那莽莽山岭之地。这深山密林之中,渺无人烟,不过有些飞禽走兽,樵夫之声一概不闻,唱渔呼猎更是不见踪迹。
经行一时,众人便到得一处函谷。这函谷三面皆是高山,三座巨峰高耸如云,云海直掩去半截山峦。峰顶皆有清泉奔流而下,在那函谷三面拉出三条玉龙一般的飞瀑流泉。泉水滚落,汇聚成潭。
这深潭汪去这函谷大半,潭水正中,摊着个半圆如月的小岛。那岛上绿木成荫,间或有些花木点缀其间,或红或白。岛心处,立着十来间土墙黑瓦的旧房子,小岛外围临水处,也还有几间八角草棚亭子,木柱石墩,瞧着也有些破旧。那房子亭子间,有鹅卵石铺着的羊肠小道,道旁杂草丛生,瞧着倒像是个荒无人居的废弃处。
郭公仲领着人众,从空坠下,落在那亭子外的小道上,周遭静谧一片,不过有些蛙声蝉声鸟鸣声,竟无人出来问询,哪里像个道宗修行之地。赵墨探头一望,嘀咕两声,心下狐疑—他家这长老,莫不是外出云游了,怎么这等雅雀没声的?
正个寻思,却突听前头林子里“窸窸窣窣”一通响动,片时间,又听传来个童子的歌声—“望穿高楼听断雨,倚遍阑干数尽花。借得明月燕子梁,赊来清风秋千架…”
歌声未歇,郭公仲却就欢喜起来,望着那歌声处唤道:“长卿!师伯们可在么?”听闻呼唤,里头歌声一停,林木下便就转出个身形高挑苗秀的少年来。那少年立在树下,也不过来,手中提着个茶吊子,道:“都在。惠轩亭里头听蝉呢。嫌我烧茶吵着他们了。遣我一人在这里。从桃花蹊过去,自然就见着了。”
先时他神情悠闲,同人说话也未着意,眼睛还在林子里的茶炉子上,说着回头,仔细一瞧,见着众人形容,想是唬着了,望空瞄了两眼,疑惑道:“怎么来了这么些人,又都这个形容?难不成还有谁打上洞天去了么?”言语时,将个茶吊子随手放在树下,赶着过来,骇然道:“谁有这泼天的胆子,敢去咱们洞天生事?你们也算是有些手段的了,怎么弄成这等腌臜行止?”
郭公仲脸上一红,也不辩白,拉着他道:“快引路。先去与师伯磕头,咱们再细说。”那少年忙忙点头,便就前头带路。田君孺跟赵墨走在后面,同赵墨道:“这是咱们大师伯的关门弟子,唤作兒长卿。”赵墨听着倒也点头—“这孩子名字乖巧,人也好看。”
这兒长卿领着众人,转过两处林木,绕过一片花圃,却就到了个草棚亭子跟前。那亭子四根柱子,上头乃是个圆顶,正中间放着张怄叶木薄板子桌子,周遭胡乱放着几张藤条粗绑圆凳子。桌面上放着个白瓷茶瓮,撂着几个白瓷茶碗,茶碗里头也不是什么好茶,瞧着像是银针茉莉花茶,茶水淡淡的,黄黄的,不过略略有些香气。
亭子里头,拢共就四个道人,赵墨瞧着个个眼生,自然都认不得,那林玄真原是个周游惯常的,一眼见着,却都是老相识。一个坐在中间,穿着灰白长袍,头顶系着根灰色的棉布长绦,面如四十来许岁人物,鬓旁留着长髯,唤作安樊仲,年轻时原甚是粗犷,颇有些放荡不羁的形容,如今脸面却多了几分平和之气,瞧着不似先前桀骜不驯。一个坐在靠水阑干边,侧身坐着,头发灰白,穿着一身棉布白衣,系着一条金色腰带,宽袍大袖的,很有几分神仙气象,也是个有名的,唤作鲁公儒。这鲁公儒少年老成,年轻时原就一头灰白头发,如今年岁大些,那面容看着却同当年似乎没甚两样,不过三十来许岁面容。
一个坐在安樊仲对面,青色道袍,玄色鹤氅,头顶斜插一根褐色木簪,弯弯拐拐的,也不直溜,脸面比前面两个都年轻些,一对浓眉,圆眼隆鼻,瞧着比兒长卿大不甚多。林玄真却晓得他的底细,他唤作朱安世,却比头那两个道人年纪都还大些。
最末一个,坐在席面外,靠着栏杆旁的柱子斜坐,手里拈着个银丝拂尘;穿着一件灰褐色的棉布长衫,肩头披着一领褐色麻布斗篷,足下蹬着一双深褐色的棉布浅口绣鞋,极其素淡,却是个女真人。这女真人长发束得铁紧,箍着个长直马尾,脸面如三十许人间女子,面目也还端庄,两手白得如雪堆一般,瞧着颇有几分淡然不食烟火之气。林玄真却也认得,这女真唤作许负,往昔也同她见过两面,只是她有些高邈自许,轻易不同人言语,林玄真认是认得,却同她没甚交情。
郭公仲急切而来,却就急急扑上前来,“咚”然一声跪在那亭子石阶上,磕头道:“师伯!弟子无能,咱们的洞天,叫人给毁了!”他磕头时,自恨无用,那眼泪却就止不住的顺着脸淌,那几个道人虽见过世面,却何曾听着这石破天惊的消息,齐刷刷的站起来,彼此对望一眼,无不骇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