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四节劫运
“上仙!”西陵太华一个激灵,猛然跪了下来,“上仙救我!这腌臜俗世,我竟是一刻也忍不得了!”
“呆子,不许寻死。”范镇岳立在他跟前,在他头顶轻轻抚摸两下,“尘世泥泞,天外亦无净土。心中烦恼,天地间,生死处,皆是网罘。你力有未逮,不必强求解脱。你瞧那孩童,懵然无知,所愁者,无非饥馁,所悲者,无非苦寒。法唯自然,无求为上。从今往后,你放了仇雠,轻了怨憎,但跟着我去,心从着我走,旁的人,你不必瞧,旁的事,你不必管。自然免了这无穷的苦痛。”言语时,他那身形渐渐化开,自那毫光中满满消减,临到将散尽,那西陵太华惶然起身,伸手欲牵,范镇岳在他肩头轻轻一推—“不必害怕,也不必着急。自然有人来寻你。你这性命。可要好好留着…”
话犹在耳,那碧水池中光影消减,渐渐灭了那万般形容。那玉像却就慢慢踱步回还,立在那碧水池畔,轻声道:“这个道人,瞧着像有渡世的仁善之心。我倒是有心助你一臂之力。只是你要分明。这尘世间的爱恋贪婪,我虽瞧着,其实不能体会。那红尘中的怨憎仇雠,我便看着,终究无有所感。我只是一段虚无,既没有生处,亦没有亡所。我不知自己为何在此,也不知自己何故不能离开。虚无之中,有个知觉,告诉我什么是善,我什么是真。然而假又如何,恶又如何,其实又并没个明示。我只是在这里无悲无喜的候着。若有人来,遑论他居心如何,无论他所求为何。我的指引,都是一样的。”
这玉像言语时,其身前那碧水池中,便就渐渐升起一扇碧水扑起的门户。那门户盈盈而立,像是一层水泡裹着,便是个三岁孩儿用手一戳,恐也要破裂跌碎。那门户之中,晃动着一片缓缓旋转的虚无。那玉像缓步踏在碧波之上,在那门户上轻轻抚摸,门户上的水流在它掌心缓缓淌过,发出轻微的“汩汩”声—“这是一扇由你自己开启的劫运之门。门户后是什么时间,门户后是什么地方,门户后有什么人,我一概不知。只是你要明白,劫运之门,生乎太虚而立洞,因洞而立无,因无而生有。劫运之中,无有过去,无有将来。今时之事,可变过去之因,亦能结未来之果。一念之差,则过者将不往,来者将不至,古今倒置,因果转换…”
话音未落,大殿地面突然“咔嚓”一声,陡然裂开数尺宽的一道裂缝,那裂缝好似一张大嘴,“咵”然一下,竟将个越曦甯一口吞将下去。吞咽得手,那裂缝好似浪下飞窜的急鱼,倏忽间,便就奔到大殿门口,“噗”然一声,将个越曦甯又吐将出来。越曦甯两足落地,正个惊魂未定,身形未稳,身旁“突突”两下奔出个枯树树杈变化的人来,忙忙将她扶住。众人骇异之下,定睛一看,不知何时,那殿门门口已然立了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。旁人认不得,林玄真定睛一看,却是暗叫一声“好!”—这道真不是旁人,正是虚陵护法赵墨。
赵墨立在门口,眼睛盯着西陵太华,脑袋微微一偏,问得一句:“越师侄,可还无妨?”越曦甯见得是他,心下略定,松了一口气,低声道:“无妨。”赵墨点点头,跨前数步,两眉紧皱,朝西陵太华道:“你们是甚么来头?这般无礼,偷偷摸摸的来此作甚勾当?”
西陵太华见那门户升起,颤颤巍巍的,瞧着便要崩塌,哪里还有闲心与他啰嗦,口中一声呼哨,便就望那门户纵身一跃。他身旁几个人物前仆后继,亦紧随其后,独留下个相柳,“嗷嗷”两声叫唤,却就化出本相来,堵在那门户之前,朝着赵墨龇牙咧嘴的咆哮。
赵墨见得相柳那嘴脸,“哎呀”一声,笑道:“原来是这泼皮,这脸面真个丑恶。”奚落时,又侧头朝越曦甯道:“你家这殿堂,可能动手么?若是弄坏什么宝贝,我可赔不起哩。”他正说话,那碧水上的门户突地“扑簌”一声,化作了清水滚落下来,跌回池中,荡起一阵涟漪,便就慢慢沉寂下来。那玉像缓缓退开,立在碧水池畔,将个赵墨上下打量。
睹见其状,赵墨“嗳哟”一声,嘀咕道:“怎么这就溜了!”那门户一关,相柳那九个脑袋上下一晃,却是霎时化回人形来。相柳将脚一跺,恨然道:“这杀千刀的峨眉道人!”忿恨之中,却是“噗通”一声,跪在那玉像身前,急道:“仙人!我家师父同一干子弟,乃是被先时那恶道挟持,身不由己随他去了!那恶道贼心比天大,所去之地,必是刀山火海!你且与我个方便。我去救他几个脱身!”
那玉像听闻,却是微微一笑,伸手在他头顶轻轻一拍—“可怜,可叹。尔有所不知。这池中之门,乃是太上之象。太上之象,莫高乎道德;其次莫大乎神明;其次莫大乎太和;其次莫崇乎天地;其次莫著乎阴阳;其次莫明乎大圣。夫道德,所以可道而不可原也。神明,所以可存而不可伸也。太和,所以可体而不可化也。天地,所以可行而不可宣也。阴阳,所以可用而不可传也。大圣,所以可观而不可言也。故度之所度者知,而数之所数者少,知之所知者浅,而为之所为者薄。至众之众不可数,而至大之大不可度。微妙穷理,非知之所能测。为在未有,无责于人,必求诸己。那道人所得之门,成之因其所求,通之因其所缘。却非你我可为。你若要去,自然另有一门。那门后如何,自然亦因你而异。能不能见着你师父,能不能碰着你门宗子弟,那却要看你的缘法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