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桥之后,亦是宽阔场地,场地之后,便是正殿。那正殿高伟,殿门前一排朱漆柱子,柱下是层层叠叠的九层台墀。每层台墀的四角上,皆立着一根三丈许高的华表。华表之下,蹲着几头石兽,皆是龙首兽身,也辨不得是个甚么名目。
众人一径行去,越过广场,跨过中桥,至于那正殿台墀之下,却见最下一层台墀的中间,逶迤一条蟠龙道,径直而上。蟠龙道两侧,皆是石阶。拾阶而上,每走一步,那石阶两旁的栏杆、华表便亮上些许,足下的台墀亦净白几分,比及走到正殿廊前,这整座大殿便从石头变作了美玉。偌大一座殿堂好似变作了夜明珠,光芒四射,熠熠生辉。
至于廊下,可见那廊下镌着文字—“此生此物当生涯,白石青松便是家。对月卧云如野鹿,时时买酒醉烟霞。”林玄真仰头亦看得真切,只是这一看,却觉着有些不对味,这等辉煌之地,刻着这么个文字,未免失了气象,有些不像意。再看那殿前大匾,上头却就书着四个大字—“紫石室宫”。
走上大殿,越过门槛,却见那大殿之中,并未供奉何物,只立着三个台子。那台上亦无别物,不过立着个铜镜镜框。那镜框高约七八丈,宽有三四丈,镜框粗如门框,上头雕镂龙纹,瞧着精致莫甚。
镜框之中,浮着一摸炫光。那炫光中间,皆是一个别样世界。左面镜框之上,正中处有两个铜纹大字—“青鸟”,镜中世界,可见一道悬崖绝壁,绝壁后是一道向上斜坡,斜坡上一条碎石小道,山道尽头,依稀可见一座云山中的宫阙。右面镜框,上头是“长生”两个大字,镜中所见,却是茫然一片云海,那云海之中,杳然浮着四座宫阙,那宫阙形如“工”字,两端高台,中间廊桥,上头覆着金霞,下头浪荡碧海,想来是个仙家居所。
正中那镜框,里头现着的,却是一片虚空寂静之地。那镜框上头,悬着“天柱珉城”四个大字。那虚无之地,乃是邈然无垠的星空,星空之中,立这两团五彩缤纷的霞光,恰似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。霞光正中处,云气蒸蔚,现着一座悬空的城池。那城池外间漂浮着无数的巨石,远看像是巨石组成的一条环形河流。
这殿堂之中,寂然无声,不知几多年成无人来此。相柳走在殿中,仰头上望,那殿堂顶上与寻常不同,竟悬着三个藻井,那藻井皆在铜镜框之上,上头雕花刻龙,颇见古拙。相柳打量一阵,略一招手,青腰黄耳等人便朝那天柱珉城铜镜鱼贯而去。见人皆去了,那相柳便独自朝青鸟镜中投去。
镜中脱身,却见所立之地,却是对面悬崖下方斜伸出来一株古松。这古松斜伸出来,凌空竟有十来丈。立足古松之上,回头看去,那铜镜边缘赫然在目。往前行走数步,再回首时,那铜镜边缘便隐在古松枝杈之间,再不见分毫形容。
晏溶溶从中看得分明,咋舌道:“这立镜传送之法,好生了得。这等隐秘,只怕那昆仑门下子弟,都未必知晓这古镜之门。”至于那绝壁,放眼细看,这云端上的悬崖却是山腰上探出来的。靠山那一面的斜坡上,兀自立着一块石碑,上头书着几个古篆—“临渊生退意,一步一回头。”林玄真暼了一眼,却就轻叹一声—“这是个思过悔悟之地,只怕无人来此。”
那相柳摸下这思过崖的小道,走不多远,便见一条宽敞山路。这山路宽有丈余,阶梯与悬空那一面的栏杆,皆是白玉雕琢而成,上下一望,皆窅然不见尽头。这阶梯之上,往来有人,时不时便有三五数人结伴来去。那相柳得西陵道人之助,以遁形之术上下,竟无人知觉。林玄真瞧着,心头却有些不是滋味—这峨眉山的遁破之法,乃是不外传的秘法,这西陵道人却就轻易叫这妖精搬弄起来,倘或被人识破,那却如何是好。
行走一时,迎头又来数人,别人也罢了,这当头两个,却是林玄真旧时相熟的,正是昆仑山的魏沧海魏静渊父子。魏沧海身后跟着数人,一行奔走甚急,那魏沧海一边走,一边同魏静渊等人吩咐—“先时也罢了。咱们不知就里,如今这白晴川,却是一等一的要紧。咱们此去,定要把她寻出来。只一件,这妮子功夫了得,你们绝不是她的敌手,倘或寻着了,万不要动手;亦不可声张,咱们一边着人跟着,一边着人报信。”又同魏静渊道—“此出山去,你径去峨眉,请紫微掌教个示下。咱们两宗同气连枝,他家断无袖手旁观之理。”
魏静渊一边点头,一边颇有几分懊恼道:“这白晴川真个有些不像意。咱们待她不薄,这起时候,竟自家跑了。”魏沧海默然片刻,缓缓道:“人间有句俗话,夫妻本是同命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夫妻尚且如此,何况其他。她虽同咱们有些渊源,一不是同门,二不是同宗,便去了,也不该怪她。”魏静渊忿道:“她害苦了咱们世尊…”魏沧海听得这话,却是回头暼了他一眼,缓缓道:“这事不必再提。”魏静渊听得这话,立时自悔失言,脸上一红,再不则声。
那相柳同他们擦身而过,望上行去,渐近宫阙,那青鸟宫真个恢弘,美玉为砖,琉璃为瓦,棚椽、枋梁为物,无一胶粘,无一铆钉,皆以雕刻成咬合。那梁上飞檐,墀上月台,无不精雕细镂,美奂绝伦。宫室之前,廊轩之下,随处可见金塑玉雕之像,或威仪显赫之神,或飘逸风流之仙,个个高有数丈,其神态之庄严,其神色之端肃,令人心悸,莫可逼视。
相柳至于那宫门之前,便就有些踌躇,不敢轻易近前。那宫门左首,立着一株高有十来丈的玉兰古木,一片叶子也无,整株树上,却就开着雪白的碗大花朵。宫门右首,悬空浮着三只数丈大的青铜鸟像。三鸟皆作展翅之状,然形态各异,并无一只相仿佛。那宫门大门有一匾,上头赫然“青鸟”二字,左右门柱上,亦有诗句,写的是“西来青鸟东飞去,白波连山倒蓬壶。欲就麻姑买沧海,玄女未肯借兵符。”
晏溶溶从那笼中望了两眼,心下也疑惑,这对联不像对联,题跋不像题跋,瞧不出个什么意思。忖度间,却见那相柳在宫门外走得几步,却就顺着宫墙绕开走去,一时寻出个偏僻角落,一边是高墙,一边是山崖,两旁皆有怪石古木挡着。那相柳立在这旮旯之中,却就咬破舌尖,蘸了鲜血,在那苔石地面上,画出个阴符来。
符文一成,这相柳左手捏诀,右手在那符文上一指,口中轻声咒言,只一刹那,其身之上便就跌下一个孤魂来。那孤魂形容看着与相柳一般无二。孤魂落地,回头暼了一眼相柳,却就一脚跨进那阴符中去,只一霎时,便就去得无影无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