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众人彼此招呼,飞行至于一处,阑珊玉局领着众人朝那忘忧草草坪行去。先时见那忘忧草,草叶柔披,恰似绮罗缎带,如今进去,却见那草茂如参天之树,从树叶中仰望,但见穹苍好似碎碧。
行于草下,好比乘鹤游于莽原,那碧草便如茂兰,也难得碰撞。一行藏于草下,寂然前行,从那金光神人侧旁过时,那神人两目前望,一毫未曾知觉。眼见神人远抛在后,青腰才开口道:“这些个金光神人所立之位,皆是玉京与人间相通之途。那玉京之上想是有了甚变故。”黄耳两眉紧皱,缓缓道:“世事如局时时新,玉局这来回走了一遭,自然有些不同。万事勤谨些,断不可大意了。”
言语中,飞临那环山之河。众人立在岸畔,吐去那口中草叶,变回真身,立在丛林之中,眺望那漭漭碧波。黄耳瞧了两眼,道:“久闻其名,真个百闻不如一见。这弱水竟是这般形容。”那流泉琴初来乍到,好奇心重,众人都瞧着澹澹绿水,独他放眼四面打量;因见河堤两岸的古木之下趴着许多黄牛、青牛,一个个盘踞在地,像是正个酣然入睡。瞧着奇怪,便同青腰笑道:“这昆仑道人当真奇怪,如何养这许多牛在此?敢是他家还要开个酒肆卖牛肉不成?”
青腰听他这一说,却是嘿嘿一笑,道:“胡扯什么。那是建木的树杈子!哪里来的牛!”流泉琴心下不信,走近一牛,拽着牛尾巴,猛然一扯,且听“哧”然一声,竟果然撕下一张树皮来。那树皮外头瞧着像是牛皮,上头兀自还有牛毛,里头却真个可见树干茎须。
青腰见他行事,笑骂道:“猢狲,当真是皮痒。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了。”流泉琴笑道:“这树杈子也忒怪了。你看那牛,有鼻子有眼儿的,我看得真个是切切的,若不知情,便是火眼金睛的孙猴子来了,也管保看不破它。”
说话时,却见阑珊玉局从怀中又摸出一截树枝来。这树枝长约三尺,上头零零星星挂着几片叶子,叶子底下挂着两朵黄花,黄花侧旁,枯败的花蕊中还结着几个微微带红的小果子,不过米粒儿大小,瞧着倒还好看,只瞧着有些蔫了。
玉局将这树枝捏在手中,口里念念有词,咒语颂毕,将那树枝望弱水中轻轻一抛,那树枝飘然而坠,落在水面,却无一点涟漪。玉局朝众人挥手,同青腰道:“此是叔叔吩咐取得的桬棠木。如无此宝,咱们断然过不得这护山之河。”
众人次第变化,登临而上,落在那截树枝上头;玉局另寻出一根枝条,变得如船桨大小,便就在树枝尾杈上拨划。一点一拨一划之间,那树枝便如小舟一般,望对岸行过去了。
流泉琴上树枝之前,已然捡了几片树叶在手,比及行于河中,他将那树叶望水中一抛,那树叶轻飘飘的,比柳絮还绵软轻薄两分,孰知但一松手,便就疾沉而下。只一刹那,便不见了踪影。
玉局从后看得分明,笑道:“这弱水鹅毛不浮,但有物来,皆要沉沦。再无浮现之机。”流泉琴心下忐忑,口中兀自不肯服软,嘀咕两声,笑道:“沉底便沉底,便就弄个避水的咒法,在那河底行走,到底也有到岸的一日。”
阑珊玉局摇头一笑,道:“呆子,这弱水是真个无底的,你便沉上一万年,万万年,也不见底的。”青腰点头道:“这是实话,且这弱水上头,不能飞行,两足离地,便要落将下去。一个不提防,那就成了溺水亡魂了。”流泉琴听得这言语,却是有几分骇怕,下意识的将那树枝上的枝桠抓牢了些,稳住身形,放眼下看,那弱水底下,似乎竟真个能瞧见些游动的亡魂。
一时无话,玉局摇橹划桨,将众人送过岸来。这岸边与对岸不同,堤岸边有些白沙浅滩。浅滩上胡乱横着许多金银铜铁的器皿。器皿中间,隔不多远,便可见一具森森白骨,只是那骨头既有人骨,亦有许多旁的动物,或狐或狸,或狼或獾,不一而足。
阑珊玉局领着众人小心翼翼登陆而上,流泉琴四面瞧着,心下惴惴,低声问道:“这里可有甚着意处?瞧瞧这满地的骸骨,哪里像个仙山化外之境,竟是个荒芜的埋骨之地哩!”阑珊玉局听得这话,却是摇头一叹—“人间胜景,总是如此。你看那红尘闹肆,那屠狗杀猪之巷,何等喧哗热闹,何等繁华欢乐,我等猪狗之辈,瞧着却是个地狱哩。”
青腰一行走,一行叹道:“若不是咱们世传隐秘,哪里能顺遂来此。怕不都成了这滩头的白骨亡魂了。”黄耳听他几个唧唧呱呱,嗤然一笑,冷道:“平白弄这做派作甚?好端端的,倒自家寻起晦气来了。弱肉强食,天道如此,可有什么好感慨的。咱们所行,也不过是盼着活下去罢了。”
言语时,渐渐近了那五山外围。这五山外围,却有一带半高不低的丘陵。那丘陵之上,皆是赤红生烟的焦土;焦土之上,生满奇形怪状的焦干草木。那草木之上无不带着零星火星,饶是如此,那枯枝之上新着嫩叶,焦叶之中乍拱娇蕊,竟都是活的。丘陵之上,随处可见半人高的土坯,那土坯瞧着像是一座座的小火山,里头突突的冒着黑烟和火星,且时不时还会喷出些赤红的熔浆来。
流泉琴瞧着心惊,将适才扯下的那建木树皮望那地界一抛,那树皮但一沾地,“呼哧”一下,便就化作了一蓬火灰。烟波画骇然道:“这如何过得去!”阑珊玉局笑道:“我既在那山中寻得了藏身之地,自然有过这炎火山的法子。”言语中,却就从怀里又摸出一截猩红的树枝来。这树枝一出,众人便觉身周渐渐有些暖热。
烟波画诧然道:“你到底有多少树杈子藏着!却是去哪里寻了这许多宝贝来!这树枝瞧着贵重,像是个值钱的。如何教你寻得了!那旁人都不理会么?”阑珊玉局笑道:“这唤作丹木。乃是辟火之宝。自然是叔叔吩咐,我才知会。这才寻了来。”流泉琴叹道:“叔叔见闻广博,自然不必多说。我只服你,这多少神木仙草,你竟能寻了个齐全。果真也难为你了。”
孰知阑珊玉局听得这话,却是嘿嘿一笑,缓缓道:“你们都是呆子。我这袖笼中藏着的花木宝贝,一小半是我寻来的,一大半倒是我从鹿吴山捡来的。往年咱们与两位仙长洒扫园子,修剪花木,这些可都是他两位老人家吩咐剪下来的弃物哩!”流泉琴骇然道:“这神木仙草,难道他两个也要修剪?少却一枝一叶,难道不心疼的?”阑珊玉局笑道:“你哪里晓得那两位仙长的性子!凭是什么仙境奇葩,管是什么天地灵根,在他两个那里,不过一要活得长久,二要活得好看罢了。旁的什么,通通不理论。便是蟠桃人参果,他两个也未必稀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