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一节青腰
附远倒地,显是身受重伤,时习心下忧患,侧头瞧向悠远博厚,这两位贵胄公子,睹见那相柳之法,虽个气色如常,然两肩夹紧,彼此紧靠,心下早便怯了。
那青衣男子瞧在眼中,却是哂然一笑,暼了黄袍少年一眼,朝相柳摆手道:“你且下去。好生瞧着,你身上旧病未愈,如今又添新伤。不宜动手了。”又回转头来,同那两个斯文道人言语—“流泉琴,烟波画,你两个与这相柳瞧瞧,可伤着了哪里?若十分要紧,唤阑珊玉局与他先瞧瞧。”相柳听得这话,也不犟,乖乖退后,朝流泉琴烟波画摇头道:“不妨事”。
时习见他这气度,与寻常妖精不同,忖度一二,挤出个笑容,缓缓道:“真仙来迟了。如今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。”
那青衣男子听得这话,却是微微一笑,道:“这位真人,咱们不过云霄一见,并无交情,这话却从何提起?”时习迈前一步,朝青衣男子道:“在下日月道庭淑士宗门下,唤作时习,此是我家师兄,唤作附远。”又指着悠远博厚一番介绍,末了,又含笑揖手道:“但不知真仙名讳?”
那青衣男子见他这言语气度,却是微微一怔,回头瞧了一眼那黄袍道人,笑道:“你可瞧瞧,名门正宗,到底有些不凡。若是那些个山头蟊贼,见这阵势,怕不早乌泱泱跪了一地了,哪里还有这等气派。”
那黄袍少年莞尔一笑,朝时习笑道:“我家这莽夫,复姓钦原,唤作青璇,也有个道号,唤作青腰。贫道复姓钟鼓,名黄瓒,亦有个法号,唤作黄耳。我两个少小相识,一处修道,皆在此处,少有外出,与各门各宗,皆没甚往来,但不知怎么就同先生有了这些个瓜葛?”
时习含笑道:“咱们悄然来此,一未书函,二未拜帖,实在有失礼数。中间种种,皆错在咱们。又一时误会,彼此误伤,也是咱们理亏。还要请黄耳上仙勿怪。”
黄耳听得他说话,却就从袖笼中摸出把圆扇来,轻拂慢摇,笑道:“不妨事。这还没叙上旧情,怎么倒先赔上不是了。我年轻,听着倒怪不好意思的。”时习暼了一眼附远,嘴角微翘,含笑道:“适才行来,一路听得些议论。真仙门下,原同这大荒中的白泽真仙乃是亲朋知交。咱们日月道庭,如今却也正同白泽真仙联盟结约。常言道,友朋党之友,亲敦睦之属,咱们皆为白泽座上之宾,同为崤山堂前之客,皆是几世才有的缘分,如何离了黑水,倒生分至此了呢。”
笑语中,见黄耳神色如旧,又将手按在胸口,笑道:“适才我兄弟几个,听得那道人呼喊,一时疑惑,并不知道原委。那崤山同峨眉之间的瓜葛,真仙自然明白。我等听他嚷嚷,岂有不疑心的。是以这才冒昧来此。但凡种种,皆为不知真仙门楣。眼下虽同真仙门下有些误会,想来如今剖白分明,彼此也分明了。贫道惭愧,自然要先赔个不是。”
黄耳道人听得这言语,却是恍然而有所悟,点头笑道:“怪道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,原有这些个缘分在里头。你这话倒是不差。那白泽同咱们,倒真个有几百年的交情。”时习笑道:“可不如此。将来咱们熟稔,自然也有几百年的往来。两位真仙超凡脱俗,试问天下,今谁有这等气派,谁有这般风骨?时习一见,真个自惭形秽。从今往后,还要多拜会才是。”
那悠远博厚听得时习这一番话,彼此心下皆有些敬服。只是正个心头松一口气,却突听黄耳含笑道:“先生这话,原极中听。慢说砍了这相柳一个脑袋,便砍去一半,我也不恼了。”言语之下,却有噗嗤一笑,嘴角抿起两个梨涡—“只是有一事,先生却不知道。”
时习心下一跳,含笑道:“但不知何事?还请真仙赐教。”那黄耳道人将头一垂,轻抚耳发,笑道:“咱们同白泽相处,一不为情趣相投,二不为志趣相近,不过是他有渡劫保命的良药,有焕颜新生的古方罢了。为着他那灵丹妙药,我家下门人,这才肯供他驱使。说到底,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。”
言语时,就近择了个干净地面,拂袖将个竹篾条化成张凳子坐了,摇柄晃扇,笑道:“那白泽行事古怪,要求刁钻,我早便同他有些不耐烦。然有求于他,不得不在他檐下低头。只是天可怜见,平白叫我遇着这金庭山的道士。这小道士年纪虽轻,炼丹却还可用。乃是我脱身自由的钥匙。只是这孩儿虽好,却同那峨眉山的妖道有些瓜葛,我正个用着不放心,你们倒寻上来了。”
时习听他言语有些不善,心下忐忑,见他言语歇了一歇,忙赶上笑道:“咱们同峨眉并无干系。便算他同峨眉交好,也不相干。”那黄耳噗嗤一笑,道:“你若同峨眉交好,那实在也不打紧。只是你同白泽相好,那却十分糟糕了哩!”那青腰沉默良久,这番才慢慢起身上前—“倘若你们同那白泽言语一二,走漏了消息,那白泽晓得了这些个事端,自然不肯与咱们便宜。倘或他一时高兴,不过杀了这金庭山的道士,好断了咱们念想;倘或他一时恼怒,只怕就要灭了咱们朱明一门。”
黄耳真人听青腰这一说,便就朝时习点头笑道—“你可听听,他说得可在理?那敌方之军,可听之任之,这营前之将,帐下之兵,如何敢纵之放之?将心比心,换我作了白泽,可不也要将这离心之卒离德之士擒之杀之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