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二节 困魔

这边议论不止，白泽却就从袖笼中摸出一个横幅卷轴来。那卷轴轴长约尺许，金光烂然，瞧着像是纯金铸就，轴身雕饰符文，勾画构形，与中土有别；那横幅瞧着像是银线织成，卷着三四十卷，上头以禽鸟黑绒搓丝绣着些图文，那图画也罢了，文字与中土的小篆像仿佛。

白泽左手将这卷轴托起，右手在那卷轴上轻轻一弹，口中念念有词。苏眷等离他不远，听来却是“嘤嘤嗡嗡”一阵怪响，一个字也听不分明。咒言声中，那卷轴之上华光一闪，且听“扑通”一声，那卷轴中便就掉出个巴掌大的石龟来。

石龟入水，但一霎时，便就化得巨大无匹，巴掌大的东西，竟变得如富贵人家的荷塘莲池般大小。那龟背约十来丈见方，四足好似四根正房大柱子，头也跟个山亭一般。

变化得成，白泽便就落身而下，他立在龟背，便朝众人招手，温言轻声道：“来罢。那禁魔之地甚远，若没这渡水之物，不知荒废几时。”众人飞身下来，何不为停足其上，跪身歇下，见那龟背好似山岩雕刻而成，其裂纹之间亦满布苔藓，轻磕两下，“嘚嘚”闷响，由不得有些惊异，讶然道：“这乌龟是石头作的么？竟能凫水？”白泽摇头道：“此是蠵龟。活得久些罢了。并不是石头雕缕来的。”

言语间，那蠵龟四足忽地一划，其足上“兹兹”两声，竟放出数十道闪电来。那闪电喷薄而出，好似从它四足上撒下的电网。这电网瞧着轻忽无物，却将个巨大的蠵龟托将起来，“倏倏”声中，那电网便如蜈蚣腿一般在海面上划拨起来—真个窜得飞快。

蠵龟奔行快甚，其脊背之上却是四平八稳，全无颠簸之感。且遑论奔行何等快速，那龟背之上片风俱无，凭它四面风声如何呼啸，苏眷等人便是衣襟也不曾飘飞起来。

白泽立在蠵龟脑后，背向而坐，招呼何不为、胡不与聚在他身前，三个比比划划，议论个不住。苏眷等瞧在眼里，看那行景，不是在传授道法，便是在指点技艺。中土门庭，自来有门户之别，旁门旁宗的，别说听，便是远远的瞧上一眼都忌讳，一时都自觉退让些，都在那龟尾处歇着，围作一圈。

苏眷獬豸并肩坐着，獬豸这当口没了儿女情长，口齿也清爽干脆起来，问少君道：“瞧你病恹恹的，可有甚要紧？”少君摇头道：“从天坠地，伤了经脉，一时半会难得痊愈。然好生将息，也不是什么大症候。”獬豸听了，却就叹一口气，道：“可惜咱们都没这悬壶济世的本领。”正个慨叹，冷不防那胡不与突地走了过来，却就从袖笼里摸出一块冒着白气的冰块来。这冰块形如鹅卵，通透明白，但一放出来，周遭数丈的龟背上都铺上了一层白霜。

那胡不与也不啰嗦，将这冰块望少君手上一递，冷冰冰道：“这是我族中传下来的古玉，唤作冰瓀石。虽没有肉白骨、起沉疴的神效，然于伤筋动骨、乱经断脉这些症候，却见奇效。你且揣着，慢慢的，自然就好。”

少君将这玉石握着，但觉触手冰凉，指掌间说不出的舒泰，正个惊讶，不知如何言语，又见胡不与涩然一笑—“先时怕你跑，见你没甚大碍。便不曾替你医治。”少君缓缓起身，却是有些惭愧道：“无功受禄，无以为报…”胡不与微微一哂，转身道：“我心甘情愿给你的，不要你报答。不必挂怀。”走没两步，却又回转身来，同少君道：“将来行景变了，咱们若成了仇敌，也不必将这事放在心头。该是如何，就是如何。”

少君嘴角一抿，开口道：“先生…”才说两个字，胡不与却就摆摆手，摇头道：“不必说了。横竖你说什么，我都听不进去。”一行说，却就一行去了，去得白泽身旁，背对众人，总不回头。少君怔怔立了一时，慢慢坐下，众人都不言语，独苏眷点头道：“这个胡先生，倒也还洒脱。”少君苦笑一声，却是有些怅然，不知如何言语。

这海面平整，四周皆是茫茫水天，既不见边，亦不见头尾，此去多少路程，众人心头都没个底细。郁单这天色无晨昏之别，天色昧昧，此去多少时辰，众人心头也都没个计量。不知行得多远，亦不知行了多久，到底贺云城有些不耐烦，朝那白泽唱个喏，招呼道：“老神仙。这周遭莽莽无尽，既无方向，又无时辰，可别寻错路了罢？”

白泽微微一哂，左手一抬，其掌心“哧哧”两声，却就浮现出一朵锅盖般的虚空烟云来。这烟云盘旋缭绕，约摸有丈余见方，其中密密匝匝的亮着许多星光，若明或暗，好似从中土天穹上的银汉之中裁剪了一块来的。睹见此物，众人都颇是惊讶，俱认不得是甚物件。

白泽托其在手，缓缓道：“此是我郁单天穹之上的星界图。此宝在手，辨位识途，永不出错。”贺云城“啊”得一声，抬头一望，那穹苍之上烟霭迷离，昏昏睧睧一片，哪里来什么漫天星斗，迟疑一时，本想说上两句，又恐是自家没眼力，贻笑大方，犹豫一阵，讪笑两声，总不答言。

白泽观睹其状，察看其色，右手望空一照，其指尖“突突”两声，却就喷薄而出一轮冰盘。那冰盘飞旋在空，浮在众人头顶，化得有数丈大小。冰盘之外，天穹如旧，居冰盘之下，仰头而望，那天穹之上云消雾散，竟是朗朗一片星空—莽莽无垠之中，群星列斗，众斗成阵，同白泽那星界图真个一般无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