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九节 界门
罩子之中,影影绰绰有些数丈高的光华,诸色纷呈,好似剪碎了一截彩虹抛掷于内。三人进来,那罩子上便就渐见浮起四五个一模一样的半截人身来。这人身高有七八丈,皆是光华变幻而成。见得来人,这人身都目光炯炯的盯过来,靠三人最近那个人身身段微倾,望前略探,竟开口说起话来—“你们又来了,可是想分明了么?”
那胡不与何不为两个,想是惯常来的,见得问话,都是一般摇头,一个淡淡道:“身后事端纷纭,一时舍不得。”一个迟疑道:“如今不是说这些个事的时候,容后再议。”他两个也罢了,少君见得这半截人身,却是吃得一吓—这人身面貌,却是中土海外的白泽!
只是少君认得她,她却认不得少君;胡何两个的答言,与她的期冀显是有所违背,她倒也没甚烦恼,不过眉头微皱,轻轻叹一口气。另一个白泽的光华人身又从罩子上滑前些许,贴在那玻璃罩子边缘,低眉颔首道:“你们原是守陵的,自然有十二分本事。却不知是什么人,叫你们竟这般狼狈不堪。”
胡不与脸庞一红,缓缓道:“都是家下逆臣。原也不甚了了。只是人多势众,咱们双拳难敌四手,少不得避一避。”何不为亦叹道:“家庙倾颓,半沉苦海。守陵的人众都散了。如今巨野台,只怕都忘了这世上还有个麒麟墟了哩!”胡不与冷哼一声,恨道:“这话差了。咱们活着一日,他便记着一日。哪里就放下了。”何不为轻叹一声,慢吞吞道:“既如此,咱们倒不如听先祖之言,一脚跨过界门便罢了。煎熬在此,又是何苦。”
胡不与瞪他一眼,冷笑一声,缓缓道:“他欺压咱们一世,临到终了,咱们倒要替他去开门创这万世基业不成?只怕世上没这等好事。”正个言语,那罩子里头突地“噗嗤”一声,却就传来一个略有些沙哑、雌雄莫辨的声气来—“何必在乎这些个虚名。你们为的是咱们太玄都万民的福祉,又不是尘世上那虚妄无谓的令名。”
声气传来,三人皆吃了一下,齐齐抬头,却见那罩子之上光华氤氲,渐渐显出一道白光缭绕的门户来。这门户里头可见一座广厦大殿,殿里头立着个白毛羌老,其身段光滑如绸,上半身似乎儿男,脸面却又仿佛好女。他肩头披着一张雪白的轻纱斗篷,斜绾着个银光烂然的发髻,插着一根尺许长的堆雪玉簪。
胡不与、何不为显是不曾见过这人,睹见其貌,皆是错愕莫甚。少君神通受限,然龙魂在身,眼力却在,但这一望,却见这人通身缠着一股妖气,疑惑时,动用神力,凝神细辨,但见那腾腾妖气之下,却就藏着个朝前缓慢蠕动的怪物。
这怪物大小与虎、狮相类,只是形状有别,晃眼一看,像是裹着一层汤水的肉丸子,这丸子触地处,生着数百条三四尺长的触手,滑腻腻的,满是黏稠的水银一般的怪水;其丸子肉身中间,环生着七八张血盆巨口,那口中尖牙细碎,吊着一条满是细齿的猩红舌头,那舌头挂了半截在外面,不住的滴着涎水,拖出数尺长的银晃晃的细丝;丸子顶上,又生着数百条细长的触手,那触手之上,密密麻麻生满了眼睛;这些个眼睛大小不一,或红或黑,眨个不停,瞧着真个叫人毛骨悚然。
少君但这一瞧,那不计其数的眼珠登时齐刷刷的瞪将过来,少君虽个胆大,却也被它瞧得头皮发麻,哪里好同它对望,忙忙低下头去。那怪物倚在门口,并不走出殿来。其幻像朝胡不与招手道:“既如此。你们且先进来,在我这内殿少坐片刻。便是那伙强人来了。也断然寻不着你们。”
胡不与探头一望,迟疑道:“那罩子能有多大!他们若来此,搬弄神通,将这罩子毁了,岂不一眼分明!”那幻像笑道:“糊涂。凭他是谁,也解不得这女娲封印。”何不为见胡不与蠢蠢欲动,却是有些忐忑,将那幻像上下打量一阵,疑惑道:“咱们来此供奉多时,往昔并不曾见你,你却是谁?”
那幻像微微一笑,轻声细语道:“我是咱们庙中的守卫之印。平素庙里太平,原不轻易显现。如今族人有难,自然就要现身。”言语之下,却是随手一指,但其指尖动处,那玻璃罩子上却就现出一轮数丈高的圆镜来。那镜子清澈明白,却就现出风不语等人的幻影来。
他几个人等,如今却真个追了过来,如今初到外间甬道。那雪不似捏着个法诀,拘着个十来个丈余高的石像,抡着斧钺,正同甬道口那些个金珠玉宝聚化成的人物战在一处。那金珠玉宝所化之人虽则众多,然手下乏力,与那石像不可同日而语。那石像一斧头下来,“乒呤乓啷”一阵乱响,那些个人物吃力不住,登时跌落在地,散作一地的金银珠玉。
那幻像与胡不与何不为瞧着,口中兀自苦劝—“家下庙里,难道你们还有甚信不过的嚜?先祖遗物,难道还留着祸害子孙不成?你们也忒小心了!若果然如此,平素叫你们节气上都供着,那又为着哪般呢?别犯傻了,没得白白葬送了性命。都过来罢,先祖余荫,保你两个平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