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说时,绕过那高台,台后那道路两侧,却有两块陷空的虚空之池。那池子下沉深远,探头看去,深不见底。里头有许多镜子,大的有屋顶,小的如磨盘,或立着,或横着,皆在里头漂着浮着。这镜子皆是圆的,镜框乃是巨石堆垒而成,镜面材质不一,有的瞧着像是铜面,有的瞧着像是水晶,有的看着像是不流不淌的一盆水,又有的看着像是铺得展平的一团火焰,千奇百怪,不一而足。
略走近些,下细看去,那镜子里也照不出人影,然里头却有些个异样声气,凝神细听,恍兮惚兮,似乎是猛兽离巢,怳兮惚然,又似乎是鬼怪夜行,直听得人寒毛直竖。
周灵璩听闻其声,心下没来由有些骇怕,总不则声。宁不知见她脸色,忖度其意,倒含笑与她宽慰—“仙子莫怕,那镜子皆封有古法。里头的妖魔鬼怪出不来的。”然这话听在耳里,却叫周灵璩惊骇更甚,举目一望,穷不见底,迟疑一时,怀着几分敬畏之心,低声问道:“那镜子里都是些魔物鬼怪?”宁不知笑道:“传说如此。到底没人见着。那镜框上的古文,咱们也认不得。只是这一两万年来,虽说里头妖声怪语不断,到底没见有活物出来。”
一时走过这长道,远了那虚空之池,前方便就现出两间大殿。那大殿门高屋广,内中有人物往来。殿门前皆立着一个三四丈高的铜鼎,鼎中皆燃有数十丈高的焰火。两边大殿皆有门匾,左首那殿上书着“天仁”,右首殿上书着“地德”。周灵璩但就一瞧,心下便疑窦丛生,疑惑时,含笑朝宁不知笑道:“想来中土与贵处有些干系。我瞧着这门匾上写的,也都是古篆。与咱们所用不差。”
宁不知笑道:“上仙不知。这白矖螣蛇,原就是从神州来的哩!”言说时,便从两座大殿中间穿过。走将过来,才见那殿后却各有一片房宇,高楼低院,重门别户,真个是楼接长廊,房藏连苑。走得好一时,众人才从这深院之中出来,却见那尽头处,已然是无尽虚空。临空处,建得有一座码头。那码头外系着十来艘十来丈长的石船。
那石船浮在虚空之中,凭一条石链拴在码头,好似木船泛于平湖;这码头虽个无风,那石船却也微微有些晃荡。码头上,修着三两间极宽敞的亭子。里头坐着十来个艄公船夫,一个个光着膀子,背上背着个磨盘大的龟壳,短手短腿,皆是硃天族人。
宁不知随意捡出一艘石船,登临而上。那艄公船夫立时解开石链,船舷底下便就飞出数十头系着长索的巨鸟。那巨鸟形如山鹰,只身体更大些,通身雪白,晃眼一看,倒像是玉雕雪砌而成。巨鸟但一振翅,那石船立时摇摇而行。几个船夫从船头一跃而下,便就骑在那巨鸟背上,一个个或挥着鞭子,或喊着号子,甚是闹热。
石船前行,不知其远,前方虚空之中,却就现出一道怪诞莫甚的虚空裂纹来。那裂纹瞧着像是重物落水那一瞬时砸出来的水洼,周遭溅着许多破碎的虚空裂片,那裂片飘在裂纹周遭,既不散佚,也不跌落。
那裂纹一侧不远,悬空浮着一块山峰一般的巨石,恐有数千丈高,正自缓缓的绕着那裂纹旋转。小山半山腰上,遥见修着个码头。这码头与先前所见大致相似,只是略小些,最多能停靠六七条船。如今码头空着一半,漂着三艘石船。
码头之上,也有几间亭子,那上头亦有十来个艄公船夫。见着有船来,早便呱噪起来,或准备钩镰,或腾出石锁,都忙将起来。周灵璩无心看那码头,眼睛早定在那虚空裂纹处。
那虚空裂纹宽约数千丈,里头浮着一颗数十丈宽的虚空之球。那球通体晶莹,瞧着如冰似玉,内里果然有宁不知所言的古兽。只是隔得太远,影影绰绰的,瞧得并不十分分明—却是三分靠看,七分靠想,好一时才能认出那古兽某处是头,某处是尾。
比及石船靠岸,却见那码头亭子后头的山壁上开着一个数丈高的石洞。那石洞洞口瞧着不过几块黑石,几条台阶,十分简陋。周灵璩靠将近前,但觉近了一处荒野古冢,未免有几分轻忽之意。孰知进得洞口,转过两个路口,眼前却就豁然开朗。
原来这巨石山峰的内里竟是空的。山腹最下,乃是翻腾跳跃的一片熔浆火海。山腹内壁之上,开凿有数百道盘山石梯,石梯周边,或有房屋,或有洞穴,此起彼伏,竟是一座石心之城。那火海上空数百丈,用巨大的石链悬着一块数百丈宽的巨石。那巨石之形,与人心相似,石上建着一座石块堆垒而成的神庙。
那锁链在熔火热气的蒸腾之中微微摇晃,整座石心和神庙却是纹丝不动,不见丝毫晃荡。石心神庙上空,时不时便见飞起一头蛇头鹰身的怪物。那怪物身大如牛,叫声震耳发聩,令人毛骨悚然。
那石心神庙与石心城之间,仅凭石链相连,但凡往来,只能沿着那石链上下。那石链环环相扣,每一环之间搭有木板,因是年成久,那木板都有些发黑。只是那石链也宽,左右各有三四丈,行走其上,若靠着内里石链,不朝下望,却同人间过桥并无两样。只是耳畔巨石磨砺,能听见“嚓嚓咵咵”之声,未免叫人心悬。周灵璩行于其上,走得胆战心惊。一时惴惴,低声问道:“这链子怪吓人的。怕不突然就断了。怕是飞过去还撇脱些。”听得这话,宁不知却是微微一笑—“这虚空之地怪诞异常。除了蛇鹰,别的都飞不起来。便是适才拉船的琅鸟也不行的。要去那石心古庙,除却走路,再无别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