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二节真君
前殿东西两侧偏殿,一般高大莫甚,右殿门前,有许多三头六臂的三身国人来往。那异人背着药篓,内中或金石,或草药,往来之时彼此亦不招呼,个个都行色匆匆,也不知忙些甚事项。瞧其行止,时习却也觉着纳罕,这三身国人寻常时同旁宗并无不同,并不轻易露出三头六臂的本相,怎么这会子烧火炼丹,便就露出真容来了。
左殿跟前,有许多不咸宗人物进出。殿门门槛上盘着个道人,乌发红唇,形容十分出挑,时习也识得,唤作照心道人。这照心一时吆喝,一时招呼,手舞尾蹈,瞧着又忙碌,又焦急,时习端详一阵,浑然不知其意,噩然不解其行。
本想与公主问上一问,然想着一来公主跟自己同行,宫中变故未必就知;二来正殿之前,萧杀肃静,开口问询,未免有些不恭不敬;思忖一时,便也就作罢。登缘上来,至于殿前,这神殿颇是静谧,门口不见一人。时习仰头上望,那殿上不见匾额。
游入殿堂,内中悄没声息,竟是连个传令之人也无。这大殿高而且大,内中之物无不巨然。殿中柱子皆雕刻有巨蚺,人在其中,竟只得那巨蚺身上一块鳞片大。时习来时原也坦然,比及入此,但觉殿中阴风飒飒,寒气倏倏,未免有些心惊。行至大殿正中,头顶却听“窸窣”有声,时习仰头看去,那殿梁之上却就真个盘着几条怪诞莫甚的巨蟒。
那巨蟒腹下乃是黑鳞,头顶背部却都生有猪鬃一般的硬毛。这巨蟒唤作长毛,原居于大咸山,不知何时搜寻得来,豢养在此。那长毛缠在梁上,垂下头来,褐黄的眼珠铜铃一般,紧紧的盯住昶胧时习,猩红的舌头“呼哧”作声,吞吐个不休。
行于殿中,放眼遥望殿末,却见那里立着个筑台,筑台周围拦着玉栏,上头悬着玉井,筑台正中放着一张十来丈宽的白玉坐榻。如今坐榻之上空无一人。却见两个七八丈高的异人女子坐在那玉栏之下。
这两个女子穿着奇特,肩披璎珞,头戴金冠,手腕上皆累累垂垂的挂着十来串珍珠手串。一个皮肤雪白,骨肉亭匀,一个皮肤发红,丰姿冶态。两个并肩坐着,正个低声讲话。两条蛇尾铺在地上,一条蜷成一团,一动不动,一条来回扭动,翻来覆去,瞧着像是小河翻浪。
因是隔得远,并不知她两个说些甚言语。时习虽从未见过她两个,却也观其形而知其名。原来这明明真君的如夫人之中,有两位长伴多年的,一位唤作金轮,一位唤作宝镜,不大同旁人交际,一直也无生养,只在真君身旁侍奉,寻常人等原也见不着,但道庭上下,无不听闻其名。时习但这一瞧,便猜着是她两个。
那皮肤白净的,乃是宝镜,眼尖耳明,先知觉人来,两个眼睛陡然精光暴射,放眼见得是昶胧,巨蟒一般的腰身一扭,款款立将起来,朝她含笑道:“你回来了。一路可好?”她这身段巨伟如此,声音却也如黄钟一般,嗡然灌耳。昶胧听得问询,忙忙应声:“一路都好。倒劳烦姨娘记挂。”金轮从旁说道:“你这丫头,倒是识得礼数。只是你来得不巧,这两日乃是你父亲服丹的日子。你也知晓,他年岁大了,丹药服用多了,身体有些吃不住。这两天只在后头困着。一点精神没有。但凡事情,也是咱们两个忙着。时不时瞧一瞧,若有个甚么,便叫那僬侥国人跑腿传话。你这会子去,他未必睁着眼睛哩。”
宝镜听得这话,却朝金轮笑道:“瞧一瞧,又怎么了。若是他困着,人家瞧一眼也放心。若是可巧他醒着,彼此不说话便是。说不得他见着女儿回来,心下高兴,丹药也少些闹腾。岂不正好?”金轮听得这话,点头道:“你这话很是。如今我也糊涂了。不如你明白。”宝镜笑道:“胡说。咱们两个吃得丹丸一样,日子也活得一般。你素来又比我壮些,哪里就好说这个话了。只是一时想不着罢了。适才你也累着了,不必起来。但就歇着。我引他两个进去罢。”
言语下,便就慢慢直起身来,朝昶胧笑道:“跟我来罢。”一行走,一行道:“只一桩。见着你父亲了。总不必说话。让他好生将息。他瞧着你好端端的在面前,心下也高兴。等他过了这两日,丹药服帖了,身子好些。有甚事情,再说不迟。”昶胧点头道:“但凭姨娘安排。敢不从命。”
言语时,便就绕过正殿筑台,从殿后小门出去。虽是小门,那门框也足有二十来丈高。前殿后头,隔着百来十丈,便是台墀更高一层的正殿。寻常时日,真君只在前殿同众人议事。那正殿总不放一个人进来。正殿再往后,矮上一层的,便是后殿。那后殿常年关门闭户,从来无人往来,总没人知晓内中底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