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节 置瓮

郭飞炎靠墙而坐，听得他声气着急，心下却是由不得有些赞叹—这时习道人，果然好唇舌，哄得这老实人入巷了！忖度时，且听时习叹道：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。但凡天尊拿了主意，哪里还听得进旁人说辞。老道昏聩，替公主与天尊进言，奈何天尊说了—我这女子，早过及笄之年。早就该定亲。既是公主，自然非钟鸣鼎食之家不可。或者那氏族显赫，可堪匹配；或者那男儿英雄盖世，立下了赫赫功勋。如今各族人中，群雄并列，并没个冠盖四方的好男儿。论显赫氏族，却又哪里比得过中容月母二族，自然就在二族中择一而就了。”

听得时习这话，羲和却是一声长叹—“这话却是信不得。”时习“啊”得一声，惑然道：“可怎么就信不得？”羲和嘴角一抿，缓缓道：“你也知道，天尊当年盛怒，将我和常羲逐离门庭。原就指望妹妹继承大业。孰知后来妹妹也来了中原。他膝下无人承欢也罢了，日月道庭后继无人才是大事。那些年中，他便从月母中容二宗寻了几个子弟，留用在旁，以待将来。

这几百年间，中容的慎思、致曲二公子，月母的悠远、博厚两叔侄，借此时机，各壮党朋，如今竟都羽翼丰满了。中容之下，有白民、因民、柔仆、夏州、盖余等诸国侍奉；月母之下，有有易、摇民、壎民、季禺、卵民等诸国听令。二宗之势，远非旧日可比。

那中容之君中雍，颇有奇才，提拔任用，不拘一格，其门下的人物，三教九流之徒，鸡鸣狗盗之辈，无不齐登一堂。因是之故，他门下高手林立，谋士如云。已然有同道庭分庭抗礼之势。

这月母之君夷逸，更是别有胸襟。别宗放逐兽人，驱逐兽人。独他广开门庭，暗中收留。那道宗兽人，自小备受白眼，但凡学道，比常人更肯研习苦练。他门下兽人多了，便就新弄了个名目，据闻唤作影月卫。这夷逸明有金禁之兵，暗有影月之卫。又得数国道宗拥护，如今声势之盛，已然不在中容之下。

二宗盛大，反观我盖山宗，如今人丁不旺，已有衰败之像；门下宗国，为着天尊的兽人驱逐令，元气大伤。各宗国人心不稳，求进之心益减，保全之心日炽。如今逐鹿中原，一干宗门，却是各有私心。咱们主和，愿同中土道宗相安共修；却也有主战的，非要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。真个是乱如散沙。

偏是如今，天尊的肉身又到大限。靠着丹砂，强活了这许久，魂魄早便残破不全，若再服丹，只怕也不济事了。便能支持一二，到底不是长久之计。想来是这缘故，天尊对那提兵征战一事，颇怀希冀。毕竟煎熬多年，不就盼着我神农氏重归中土，尊享王祚么？妹妹这婚事，旁宗别派，一概不提。单就指定月母中容，只怕天尊意下，不是盼着妹妹将来夫家兴旺，老有所靠；而是指着她联络和亲。”

时习听得这一长篇话，却是愣得一愣，半晌开不得腔，羲和轻叹一声，又道：“到底也是我在揣测，也做不得准。天尊心思，原也难猜。”时习也有几分慨然，太息道：“可怜公主身处于斯，内中隐情，却是一毫不知。”羲和抚掌道：“先时我游说征战，并无争功立业之心。如今听得这消息，却是真个生出那斗志来了。”

时习“啊”得一声，惑然道：“这话如何说？”羲和慷慨道：“王妹和亲，自然是因为咱们羸弱，撑不起这家业。天尊心有疑虑。若咱们战而得胜，一战屈人之兵，自然足可欣慰。那和亲之事，便就未必成事。别人也罢了，舅舅家的公子双双，真个是人中龙凤；我早就属意选中。此番出征，若他立下大功，天尊自然高看他两眼。将来选亲，未必没有他一席之地。且若征伐开战，妹妹便定下亲，也没那闲暇为她操持办理。自然耽搁下来。比及咱们收伏昆仑峨眉，中土群真拜服，扫土点香迎迓，咱们盖山一宗，自然不必再瞧谁脸色，将个好端端的女儿送与他和亲了！”

言语及此，却是直起身来，两眼瞟向郭飞炎立定之处，沉声沉气道：“便请禅主转告妹妹，此去征战，我自然全力以赴，将来功成，自然许她一个自由之身。当下那黑水可去，却也不必一去不返。这门宗之中，有我一日，自然就有她周全的一日。”时习听得这话，将腰一弯，揖手道：“储君之言，老道不敢隐瞒。定将传达。”言语之下，却又颇有些忐忑道：“只一件，储君征战，中容月母自然也要出兵。公子双双虽是一时俊杰，乱军之中，可也未必就胜过中容月母…”

羲和听闻，却是一声冷笑—“征伐在外，自然听我调度。我令他一宗建筑天枢镜，一宗押运物什，比及征战，只在外围守备，总不出战。却能立什么军功来？”时习听得这话，却是咧嘴一笑，道：“将在外，军令有所不受。何况储君乎？且中雍、夷逸，皆有杀伐果断之能。储君这法子，未必就万无一失。”羲和听得这话，却是“咦”得一声，道：“听你言语，却是有个计较。不必虚礼。但说不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