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七节战策

郭飞炎笑道：“这个我晓得。这头一个尊字，自然是尊敬之意；这第二个尊字嘛，自然是可尊之人的意思了。”时习笑道：“怪道师兄往常说，你们金庭山的道士，比别宗道士都狡黠，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。跟你们一比，咱们家下全是木头作的呆子。我只不信。今儿见了，才知所言不虚。”郭飞炎“啊”得一声，干咳两下，瓮声瓮气道：“过奖过奖。其实咱们门宗人物，良莠不齐，未必个个同我一般。其实老实人也多。”又道：“只是那亲亲取这名字，是弄了个劳什子宗法制。这尊尊道人取这么个名字，难道也有个甚讲究么？”

时习笑道：“自然是有的。他家王上要亲亲，他一个做弟弟的，当臣子的，自然要识趣。虽则王上要亲近，这做臣下的，却也不能逾规乱矩。在上之人亲亲，那在下之人便就只能尊尊了。所谓臣尊其上，民尊其主；子尊其父，弟尊其兄。这‘尊尊’二字，便从此来。”郭飞炎点头叹道：“我只当这大荒之人，不知中土教化，原来其礼仪民俗，却比咱们还端正持重些。”

时习听得这话，略略一怔，却是噗嗤一笑，含笑道：“他这起混账话，自己都不信。你倒听进去了。若真个人人都这般行事，那还了得！那在上之人，便永远高高在上，那谦卑之人，便该世代卑微了么？真个是糊涂了！你且想想，咱们中土民间，还有一句话哩！风水轮流转，明年到我家。可就是了。谁比谁贵重些！咱们亲的敬的，或有德行，或有才华，焉能瞧出身定高下。”言语至此，眉眼一转，又笑道：“还有一句话，我要送你。舍得一身剐，敢把皇帝拉下马。人活一世，心气儿还是高些好。”

郭飞炎听他这言语，好比爆豆子一般，又是爽朗，又是利落，虽个有些倨傲，听着却极是顺耳。心下未免有些慨叹—“这化外异人，却是比我这中原名门之后，还要多几分见地。”思忖时，见时习那耳根微微有些动弹，下细看时，那耳朵竟能自己转动方位，显是在听院中诸人言语。自家探起头来，立起耳朵，但闻人语起伏，却是一个字也听不分明。时习见他这神色，却是莞尔一笑，顺手提起书桌上的一杯茶来，望空轻轻一抛。

那茶水抛在半空，“噗”然一声，却是化作了三张人面，飘然立在半空。正是怀柔、亲亲与附远三人面目。瞧怀柔那形容，如今正个吹着茶汤，闻那茶香；附远脸面含笑，正细听亲亲言语—“咱们两宗，世代交好。碰着这等事，自然只有来这里商量。如今道庭上下，除却国丈，就只有公主的话，天尊还能听得进一二。如今为着起兵之事，国丈同我宗颇有嫌隙，咱们被逐，他高兴还来不及，哪里还肯为咱们说话。少不得，还要请禅主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了。”

附远听得这话，却是将眉一皱，缓缓道：“天尊这几日正在传授公主道法。公主天赋异禀，进境一日千里。如今正是紧要时分，已然闭关。凭是谁，也不见的。”亲亲听闻，心头登时凉了半截，好一时，才缓缓道：“真是时不与我。咱们一宗之人，战战兢兢多少年，好容易熬到这地步；可叹如今一步行错，多少人的苦心，可就要付之流水了。”怀柔睹见其色，观察其面，微微一笑，宽慰道：“也不必灰心至此。”又调转头来，朝附远笑道：“咱们同雄俊宗同气连枝，亲厚非常。向来是一荣俱荣，一损俱损。但凡行动，皆是一条心。如今为着兽人血亲之事，惹恼了天尊。若真个流放回去，咱们岂不也少了臂膀。真个叫亲者痛，而仇者快了。”

附远讪笑一声，道：“天尊不过请宗主回还。选调高手，以充军营。哪里就称得上流放了。”亲亲听得这话，却是有些着急道：“咱们此来，门中哪里还剩得有什么高手！这一回去，却是同流放有何不同？别宗我不知道。咱们雄俊宗但凡是个走得的。如今可都过来了。现下回去，家中不过几个老朽等死的。却是哪里找劳什子高手！且如今正是迎战争功的时候，咱们这一去，那就只有眼巴巴的瞧着不咸一臂这些个宗室鼎盛了。将来成功，旁宗封地，占了那大好河山，咱们哪里还能分一杯羹。岂不世世代代都要盘桓大荒，永无出头之日了！”

言语下，却又是一声长叹—“说将起来，也只好怪天命如此。他不咸国中，绝少生出兽人来。偏是咱们国中，十个孩儿，倒有一半都是兽人。余下这一半，天资平庸的，又去一半；你且算算，那炼成道法，还能一战的，能有几个！”

听得这一番喟叹，附远却也跟着一声长叹—“郦宗主，非是附远倨傲，不肯援手。真个是此事不能成功。如今黑水邀战，天尊虽未明言，但一战之心，已然切切。适才为着此事，我也去访了国丈。国丈虽觉着操之过急，未必稳妥；奈何储君却意在立功服众，正盼着起兵。再是如何，储君是他不咸一宗的指望。不敢不应。想来明日便要主动请缨，劝天尊突袭昆仑峨眉。天尊心意早决，自然一说可成。那征战备军，自然就在当下。这起当口，正怕军心动摇，他难道还肯为你收回成命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