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第三部第三卷)
第八十一节飘萍
却说阳夹山向东五百里,有座鸟语之山,名唤灌湘。这灌湘山茂林苍翠,不生杂草;满山飞禽筑巢,却没个走兽占穴。这灌湘山周遭百里,原也有些古镇村落,奈何那山中猛禽日多,扑牛羊,逐鸡犬,比及胆大,身段日肥,竟渐至于人。因是成片而来,便有猎户,也不敢前。这偌大个地方,便渐渐成了荒芜之地。方圆百里,渺无人烟,更绝少商旅。
如今这山峦深林之中,不知怎地,却就见坐着两个道人。这两个道人在高木之下捡出块苔霉长石,铺上一把枯叶,并肩坐着。左首这个道人瞧着四十来许岁年纪,头顶虽束得一个金环,然头发蓬乱,满脸是血,就剩下一对眼睛黑白分明。其身上穿着件杏黄长袍,金丝滚边,原也颇有些富贵气,只是当下却甚是破烂,好比城外野店前挂了几十年的酒旗。两鬓胡须绞作一团,灰满尘扑,真个不甚像意。
右首这道人瞧着年岁相仿,方面宽颌,浓眉长须,颇有些仙侠之气;若穿着干净,长袖飘摇,长袍娟然,定然是个谪仙般的人物。然如今满头热汗,胡子绞在一处,一件白袍子满布血污,且不知是狗追得急,还是自家溜得快,鞋子也跑去一只。惶惶之状,戚戚之态,真个好比丧家之犬。
若是那红尘过客瞧见他两个,不明底细,一时失察,只怕将他两个认作了落魄王孙。实则这两个道人,乃是金庭山崇妙洞天的道人。那黄袍子唤作李汉陵,白袍子唤作郭飞炎。那郭飞炎坐将在地,兀自惊魂未定,喘得两口气,低头瞧的一眼,索性将剩下的一只鞋子也踢将出去。那鞋子落地,只是“噼啪”一声,李汉陵侧头瞧了瞧,摇头道:“你还能列印施法?”
郭飞炎摇头道:“再吞两丸化形丹,怕还是使得。”李汉陵皱眉道:“敢是变条长虫爬回去么?我是问你可还能施展遁形之法。”郭飞炎苦笑道:“若是放血,也还能撑一时。”李汉陵啐他一口,叹道:“那能支撑几时,只怕还未回山,你这血就流干了。”郭飞炎“嗐”然一声,叹道:“那也没法子。总不能走回去罢。真个走路,还没到金庭,只怕就毒发身亡了。”言语之下,却是抬头瞧向李汉陵头上那金环,干笑一声个,道:“要不,将你这金环当了,咱们换些个钱银,雇个马车?”
李汉陵先时奔窜急迫,这会子唇舌焦干,润得一口口水,暼了郭飞炎一眼,没好气道:“一个金环,能值几何?只是马车能有多快?就能躲得过酆侯?这人亏得还是个王侯。这等下作。”又朝郭飞炎嘀咕道:“好好的同他卖弄什么。听得你我会烧丹,这蟊贼眼睛都亮了。”郭飞炎讪笑一声,道:“我本领低微,知之者少。你是一教之尊,一门之长,雅望盖世。那名门正道听闻,自然都要敬重三分。我寻思他听得你这名号,只怕就要主动请缨,巴巴的送咱们回去。谁承想这蟊贼却是个匪类。不能见贤思齐,反倒见宝起意。”
李汉陵听得这话,却是冷哼一声,咬牙骂道:“这蟊贼也是欺咱们余毒未尽。若教好时,看不将他抽筋扒皮。”郭飞炎叹息一声,却从怀中摸出个瓷瓶子,倒出两粒红红的丸子来,递一粒与李汉陵,道:“恼也无用。我看咱们还是变作两只鹞子,逃个百来里路,再想法子罢。”李汉陵接过这丸子,托在掌心,叹道:“这丸子能支持几时?可别飞太高了。若药效过了,从天跌落,怕不摔个粉身碎骨。”郭飞炎听得这话,却又是一叹,道:“这会子,慢说咱们家下那些能人,便是晏溶溶在,咱们也不能狼狈至此。”
李汉陵叹道:“还不是你遣去寻药了!他们几个,能找出什么好药来…”话未说完,脸色陡然一变,一口将那药丸吞下喉去,压低声气急道:“有烟火气!快!那蟊贼寻过来了!”言语一落,其人肩膀一晃,“倏”然一声,便就化作个三尺来高的一头黑毛鹞子。郭飞炎听得这话,哪敢犹豫,慌忙将那化形丹吞了,手足一摆,霎时化作个灰毛鹞子。
两个变化堪成,正个并肩,那山林上头陡然刮过一阵旋风。这旋风倏忽而来,又倏忽而去,只一眨眼,便就卷出十来丈。只是去得未久,那旋风倏尔又回。风落于地,将那满地枯叶碎石卷起数丈高,在这密林枝杈间刮得“呼喇”乱响。
李汉陵虽个瞧着心惊,这当口却不敢动弹。郭飞炎心下寻思,如今彼此都是禽鸟,若见着风来,一声不吭,只怕有些叫人起疑,当下颈项一探,却是连着两声清鸣。只是这声响一起,那林间四下里便都响起禽鸟高鸣,一时此起彼伏,喧嚷震天。
鸟鸣声中,那旋头疾风渐渐消停;比及尘沙落定,飞叶飘零,那风停处却就现出一男一女来。这两人穿着不与人同;那汉子身量高挑,猿臂蜂腰,肩披大氅,腰系汗巾,头顶包着个镶玉缠头,瞧着三十来许岁,玉面微髯,剑眉星目,颇有几分英气,正是李汉陵口中言语的酆侯。那女子身段袅娜,虽个娥眉不扫,粉黛不施,那面目姿容,却很有些许风流妩媚,却是酆侯之母,酆氏国的王后,叶氏国的公主,酆叶氏平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