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节青狗
听得这话,葛年却也无可奈何。因那烂泥窟窿有些腌臜,便折转回来,与众人计较。飞廉重明虽则有些不情愿,却也不好强,彼此商议,便由葛年放出个神通,将一干行动不便的都摄入她那袖笼中去。葛年这收纳的本事原本寻常,比不得吕叔敖的袖里乾坤,一干人等服于其内,虽不至于拥挤,却也没个宽泛。李嗣宗与涂玉山跌在里头,盘腿而坐,两人身侧立着个身材高挑、眉目如画的儿男,正捏着一蓬妖火黑针,与他两个针灸。那长针落时,兹兹作声,又有一股刺鼻的焦臭。
飞廉甫一进来,便就捏着鼻子,几条毛腿盘在腹下,大呼小叫道:“天杀的,快收拾收拾,怎么就这么熏人。”王方平从冰砚手下接过孩儿抱着进来,恐孩儿闻着,却是从袖笼中摸出一片绿幽幽的叶片来,与他蒙在面上。这草叶遮面,那烟霾飘来,隔着几尺便就如水流遇着堤坝一般绕开。
重明虽个娇贵,却比她好打发,全然没个嫌弃的意思,举目顾盼,四下打量。这葛年的袖笼里头乃是浮在虚无中的一块方台。瞧着像个白玉砚台,四面端方,内中微凹。这方台不过十来丈见方,四角各立得一根撑入虚空的柱子,渺然不见尽头。方台外间,瞧着濛濛一片,好似带露轻雾,含烟细雨。
方台正中,悬空浮着一团白烟,好似垂挂而下的一块白布,那白布上头光影迷离,却是显着外间葛年两眼所见的光景。方台一角,靠着柱子歪着雪亭霜桥钟离魅,一个个两眼紧闭,神色恬然,瞧着像是香梦正酣。飞廉大呼小叫一时,那放针的男子并不与她搭理,心下无趣,便问卫子期。这卫子期不比祁巨源孤傲,有问必答,却是老实同她说个分明—“那是我家老五汤濬冲。”
这里头言语,外间却也议论。孤标道人探头探脑的瞧了一阵,便同龙骧白温低声言语。龙骧跳下身去,立在那窟窿口,弯腰低头的望了望,打个寒噤,又窜将回去,搓手哈气的道:“里头好大一股妖风。冰凉彻骨。不是耍处。”白温便就推孤标道:“里头窄小,未免活动不开。莫若弄个黑狱三尸之法。你壮实些。你来作魁主。”孤标道人听得这话,也不多言,两手并在一处,捏出个别样法诀来,口中“唧咕”作声,便就咒印施法。
那龙骧与白温听得咒言,却是一左一右的望他身上一扑,但听“噗噗”两声,便似雨滴入水一般,同那孤标道人融在了一处。这孤标道人瞧着,面容五官虽没个变化,那手脚却要长些,肩背也要宽些,瞧着比素昔便要壮实些。那火蝎受了伤,形容有些收拾不住,瞧着那窟窿狭窄,不像个宽松去处,嘀咕两声,却是放出一条尾巴,提着望腰间一缠,就此将个肚腹勒得紧些,瞧着却是当真瘦长些。
葛年不等招呼,一步行在前头,因袖中人多了,浊气重了,臂膀便有些发沉。冰砚瞧得分明,便抢在前头,低声同她道:“你指明道路便是,不必争先。”葛年也不推辞,笑道:“这泥窟窿瞧着一条道,也没个指点处。”惊蛰从后探头,瞄得一眼,皱眉道:“瞧着像是泥鳅黄鳝拱出来的,只怕未必没有岔路。”一径前行,行不多远,却是果然分出路来。幸得葛年梦境之法神通,兜兜转转,这才不至迷路。
这窟窿之中,越走越冷,先时还有些个烂泥灌浆,走得远了,那底下便都是冻土与积冰。这积冰有三四寸厚,里头裂着冰花,面上满布皲纹;瞧着但是一脚踩得重了,便要四分五裂。窟窿两壁及那顶上,也都挂着两三尺长的冰棱,粗的似山药,细的如筷子。火蝎吃这冷风一阵吹,但觉脸面冰凉,皮下火热,忍不住骂道:“他娘的,亏得我火重,不然不吹出一脸鼻涕来!”孤标道人微微侧头,立起一双大眼睛,挑起半边眉毛,低声道:“走到这里了,可别走漏了消息。”火蝎两只眼睛睁得溜圆,同他四目相对,瞪了又瞪,却也果然默然缄口,再不作声。
行至深处,这冰窟之中,竟渐渐传出一抹幽香来。冰砚心下警觉,放出神通,将众人都藏了形影,断了声气,这才悄然前行。惊蛰闻得那暗香,嗅得一嗅,朝葛年问道:“师伯,这是甚么香味?倒怪好闻的。”葛年一般有些疑惑,蹙眉道:“像是桂花。只是寻常桂花没这般香甜…”话音未落,冰砚领着众人拐过那窟窿的一处弯道,眼前却陡然冒出一捧青枝碧叶的桂花来。
原来这弯道之后,便是这冰窟尽头。这冰窟之外,豁然开朗,却是个广阔莫甚的地下胜洲。这胜洲深埋于地,高有百丈,顶上虽无日月,却悬空浮着一层明光四射的白云。那白云之中时有霞光,时有虹气,好似外间天地久雨初晴的形容。白云之下,乃是一眼不见边际的一片桂花之海。这花树之海好似蔚然碧海,树上桂花金光灼灼,瞧着像是海中映着日头的碎金浪头。
桂花之中,夭然立着一座白玉宫阙。那宫阙隐在碧海金花之中,远远望去,好似远海之中浮空的一座雪山。冰砚目力甚佳,抬眼细看,那玉宫真个是琼楼琅殿,璇阶瑶池。且那宫阙之中,有许多穿红着绿的人物,妖妖娆娆的络绎往来,瞧着与那红尘最繁华处竟没个两样。若不是那玉宫之上黑气缭绕,妖气冲天,只怕但一怳惚,便要将它认作了红尘公侯府,人间帝王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