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廉听得他言语,却是瞪他一眼,骂道:“你一个脚力畜生,也好同我相提并论。”唾骂时,却突见那阴暗洞中白光一闪,却是冰砚翛然飞将回还。只是冰砚空手去,如今回来,怀中却就抱了两个肉嘟嘟的孩儿。这两个孩儿一个两眼紧闭,手足只是乱扯;一个强撑着眼睛,口角不住的滚流涎水,喉中兀自“额额”作声,呜咽个不停—正是那活身血蛊留下的两个孩儿。
冰砚抱着孩儿,飘然悬在王方平身前,手臂一送,轻声道:“抱去罢。”王方平乍然一见,却是猛然一个哆嗦,并不伸手,颤声道:“抱来作甚?”冰砚暼他一眼,轻声道:“适才长吁短叹,并不为这个?”王方平低下头去,两眼偷觑这两个孩儿,低声道:“不为这个。”冰砚点头道:“那是我多心了。这两个孩儿有命无运,如今先天真气将尽,也不过还吊着一口气。横竖一口气了,活着也是受罪,不如一指甲掐了,他两个也就解脱了。”
言语下,便朝那孩儿喉咙摸去。王方平见她动手,却是吃得一吓,“啊呀”一声,忙不迭伸出手来,一把将这两个孩儿兜将过来,并肩搂在怀里。那两眼闭着的孩儿挤在他胸口,两手在他衣襟上抓来抓去;眼睛强挣着的那个,好似想瞧清楚王方平样子,眼睛越张越大,王方平同他四目相对,但就瞧得一眼,便挪不开眼睛。
冰砚见他这行止,却是一声轻叹;王方平听得叹息,缓缓抬头,忐忑问道:“没救了么?”冰砚默然片刻,侧头暼了徐甲尹喜一眼,调转头来,瞧着王方平眼睛,轻声道:“瞧一瞧,了个愿心就罢了。救他两个作甚?”王方平伸手在那睁着眼睛的孩儿脸上摩挲一阵,缓缓道:“不要我救。你抱过来作甚?”冰砚两眉低垂,轻声道:“不过想着有些可怜。”王方平略略一怔,迟疑道:“是我?还是他两个?”冰砚抬眼暼他一眼,并不答话;沉默时,却突听飞廉“噗嗤”一笑,奚落道:“便肯救,也要救得活。本就是两坨无魂的死肉,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。便能续命,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一对活尸。”
王方平听得这言语,却是果然有些踌躇,正发愁,却突见那猢狲般的笑不成颤巍巍的直起身来,哆哆嗦嗦道:“我能救。”话一出口,便听哭不得尖声叫道:“蠢蠹!你疯了么?”王方平讶然抬眼,却见笑不成一步一步的挪到那黑鹿头顶,扶着鹿角,瞧向王方平怀中孩儿,颤声道:“不就是气息将尽么?我度他一口气,管保他周全。”王方平见他这形容,却是有些迟疑,将那两个孩儿搂得紧些,疑惑道:“你这一口气,怎就这等管用?”
笑不成嘴角一撇,低头弯腰,却是无端端的矯hong王方平鞠躬行得一礼,慢声细语道:“你放心。这一口气,便是我自己。”哭不得从旁听得分明,却是拍手顿足的骂道:“糊涂虫!你若救了他,你可就没了!”笑不成嘴角一咧,缓缓道:“怎么就没了。我若救了他,不过是同他化在一处,又不是烟消云散,怎么就好叫作没了。”哭不得将腿一拍,啐道:“好容易得了神识,这一去,落在他先天炉子里头煎熬,这一生的记忆便要化作乌有。却是同死了有什么分别?”笑不成听得这话,将身一晃,却是渐渐化作一团人形烟霾;那烟霾漂在半空,朝他轻声细语道:“世人皆有一死。权当转世投生罢。”言语下,便就飘近王方平,言道:“我只有一口气,只能救得一个。你要救哪一个?”王方平将两个孩儿都瞄一眼,吞得一口口水,低声道:“你自家选一个罢。”
笑不成低头瞧得一眼,在那眼睛瞪得溜圆的孩儿面上轻轻一抚,轻叹一声,回头朝哭不得缓缓道:“这一世有什么好,叫你这等不舍?”言语尽时,却听“噗”然一声微响,其身霎时化作一团五彩浊气。这浊气蟠空冲起丈余,便又猛然扑下,“嗖”然一声,好似长虹入海,一头便栽进那孩儿口中。那孩儿得这一口气,喉头“咕噜”一声,手足猛然一挣,王方平见他嘴巴一扁,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,只当要哭,孰知这孩儿两手乱舞,却是“咯咯”作声的笑将起来。
那孩儿发笑,王方平又是诧异,又是忐忑,伸手在那孩儿身上摸索两下,悬着的心陡然一松;只是这个好了,瞧着两眼紧闭的那个,却又心底发沉。正百感交集,那哭不得却又化作一团飞烟,翛然飘将过来,轻飘飘的浮在那发笑孩儿头顶。王方平见着笑不成这行径,已然猜了个八九分,见哭不得靠近,心头便有些希冀,眼巴巴的将他望着,却又不敢开口。
他这形容,那心思自然一望可知。哭不得飘在前头,却并不同他言语。只伸出手来,在那发笑孩儿头顶轻轻摩挲,一行抚摸,一行轻声道:“呆子。你说这一世,可有什么叫我不舍?”言语下,却是当真化作一股五彩浊气,一头扑入了那两眼紧闭的孩儿口中。
那孩儿原本老实沉默,一声不吭,不过手足挣揣些,这哭不得甫一入口,其喉头“咕咕”两声,却是陡然放声大哭起来。那眼睛好似打翻的海缸一般,只管朝外滚泪。那孩儿嬉笑还好,这一哭闹,登时将个王方平闹个手足无措。“哎呦”一声,将那嬉笑孩儿放在涂玉山头顶,单单将那哭闹的捧起来,满口“乖乖”乱叫,又拍又摇的,却没见半分成效。
飞廉从旁瞧见,却是哈哈大笑,啐得一口,笑道:“蠢汉子!想是那孩儿饿了。你弄些奶来,灌他两口。自然就好了。”王方平“啊”得一声,愁道:“这时候哪里去寻?”嘀咕时,却是下意识的抬头瞧向冰砚。孰知这一抬眼,同她四目相对瞧个正着,但听“啪”然一响,却是猛地吃了她一个嘴巴。
她下手不轻,半张脸登时火辣辣的生痛。王方平“哎呦”一声,捂脸道:“你怎么想打就打?”冰砚瞪他一眼,冷道:“怎么,还要提前知会你一声?”王方平“嗐”得一声,扯着涂玉山退开两步,嘀咕道:“好端端的,你站这么近作甚么?”涂玉山没好气道:“你这呆子。这孩儿哭闹厉害,仔细要尿。”王方平“咦”得一声,觉着颇有几分道理,忙不迭将他襁褓解开,孰知才一解开,那孩儿两腿一张,却是当真撒出一泡尿来。
王方平“哎呀”一声叫唤,慌忙将这孩儿拎起来。只是反应虽快,已然被这孩儿尿了一身。涂玉山一般被这孩儿尿了一背,满口乱嚷,接连叫唤不肯背了。王方平又窘又臊,一边同涂玉山陪不是,一边又朝冰砚道:“他尿了我一身哩!”嘟嚷时,却见冰砚嘴角一抿,似笑非笑道:“怎么,你还想尿回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