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七节手足
别人瞧着也罢了,徐甲见了,却是哈哈大笑,那胎光听闻,掉转头来,两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。惊蛰嘴角一抿,打个响指,不过“啪”然一声,那胎光下沉,幽精爽灵上浮,彼此叠在一处,渐就沉入尹喜肉身。魂魄回还,尹喜便讪讪的有些抬不起头。惊蛰将腰一弯,两靥含笑,朝尹喜轻声慢语道:“咱们门下有规矩,入门早的为长,拜山晚的序幼。谁管你年岁!从今往后,若要称呼,可就改了。师姐也可,姐姐也行,横竖我都答应。若逾了格制,坏了礼数。师姐可就不客气了。”
尹喜听得这一席话,又恼又恨,忿然道:“老师也罢了。你这是什么野路子!也好来教训…”话音未落,自家喉头一紧,底下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,惊骇之下,却听自家尖着个喉咙,捏声捏气的说道—“姐姐说得是。师弟铭记在心。”一语出口,却是将自己闹了个大红脸。徐甲见他脸色骇异,声气古怪,约摸猜着几分,干咳一声,慢吞吞道:“逼着人应声,不过自欺欺人,有什么意思。”惊蛰微微一笑,将耳发一捋,拂掸衣袖,含笑道:“我自幼在墓中生活,打小便听够了鬼话。你们这起人物,同那亡魂厉鬼能有多大分别?你们想什么,说甚么,同我却有什么瓜葛?有个耳根清净,我就不求了。”
徐甲尹喜听得这言语,却都嘿然不好开腔。飞廉一旁听着了,却是“啧啧”两声,撇嘴道:“你这妮子,说话行事,怎么不像个名门子弟。你瞧瞧你师父,真心也好,假意也罢了,堂堂皇皇的,到底有些个门面。怎么到你这里,句句话都是凉的。”惊蛰听得奚落,却是噗嗤一笑,头颅微低,嘴角微抿,一双眼睛朝飞廉瞄过来,那眼珠子黑漆漆的,亮晶晶的,却是瞧得飞廉莫名有些忐忑。惊蛰见她那样范,嘴角一抿,却是笑吟吟道:“老妖精。我师尊光风霁月,乃是天仙化人。也是你好议论的。也罢了,好教你晓得。你这一字一句一笔债,我可都记着哩。总别叫我寻着机会,早晚与你算算账。”
飞廉听得这话,却是打个哈哈,同重明笑道:“这丫头又狠又辣,人前一张脸,人后又是一张脸。真个叫我欢喜。不知那肉是甚滋味,要能尝一口,那才解馋。”葛年听得惊蛰言语,心口却是有些发紧,缓缓过来,因与她算不得熟稔,不好亲近,四目交接,款款相对,默然一时,这才轻声道:“好孩子,若叫你师父见着你这样子,定要为你担心。师父已经回来了,你还怕甚么呢?”
惊蛰见她近时形容,也猜着几分,本以为又是一番苦劝,孰知一开口,却是这么个话。听在耳中,登时就痴了,魔怔一时,将头一低,两眉舒展开来,低声同葛年言语开来。其言语之时,眉间鬓旁,徐徐燎起一抹赤色火苗,一对湛然明眸,也见慢慢腾起一层水雾—“怎么就不怕?师父心好,可不知吃了多少亏,受了多少苦。往昔我困在墓中,见的人少,日夜与恶鬼相处,并不知人世光景。只当外间不一般,也还有个憧憬。时时刻刻,都盼着逃将出来。孰知真个出来了,见着却是这等行止。那阴暗中的恶鬼,貌似狰狞,争的却也不过是一口浊气。并没个无故害人的行径。你让着它,避着它,也就罢了。可这光天化日下的,看着温良恭让,瞧着仁义礼信,底下却比鬼更难防。这圆天方地,原来不过是个更大些的坟墓罢了。”
葛年见她年轻,行事偏激,想来还有些懵懂,孰知这话一出口,却叫自家都欷歔。怳惚间,想起旧时种种,两眼便也有些潮润。正伤感时,却见惊蛰涩然一笑,匆匆抹眼,轻轻在自家肩头一推,小嘴嘟起,娇声软语道:“好姐姐,怎么无端端的逗我流泪。回头我师父瞧见了,又该背地里伤心哩!”葛年噗嗤一笑,道:“你这丫头。怎么你师父一走,我就成姐姐了!我这年纪,这辈分,难道一声师伯我还当不起?”惊蛰笑道:“师伯岂是白叫的。若叫了,总要教我一个乖才使得。”葛年哈哈笑道:“罢了。不白叫。我有一路术法,原是你家长老旧时传我保命的。咱们投缘,这法子我便传给你了。”
言语下,便就同惊蛰靠着鹿角并肩坐了,彼此低声言语。那飞廉生性贪婪,见不得传法授课这行止,一头眼睛瞪得溜圆,一双耳朵立得招风,奈何眼不落空,耳不旁听,见其唇舌鼓动,却是一句话猜不着,一个字也听不见。懊恼时,却见那黑鹿鼻孔鼓涨,舌头在下颌扫个不住,但就一瞧,登时心下一跳,孰知念头才动,便见那黑鹿鼻孔喷气,大口一张,嘟嘟嚷嚷道:“我都听不着!你还痴心妄想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