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黑瘦汉子“啊”得一声,嘀咕道:“难不成咱们上了王方平的当了?这灰孙子就这么机灵?”凝波摇头道:“那倒不是。这王方平乃是个蠢蠹,迷恋我这皮相,烧火炼丹,已然尽了全力。如今烧来炼去,药石费了不少,依旧只是一炉散沙,黄芽不生,白雪不飞,只怕是致物轻了,压不住龙虎,点不了丹。”
那黑瘦汉子皱眉道:“点丹的东西也多,有用云母的,有用戎盐的,还有用活人的,多不胜数。你又不曾翻过他家的丹书。就晓得该用那偓佺仙草?依我看,那小子贼得很,统共一炉子,骗了咱们多少好东西赔进去了。别的不说,单那车马芝、帝休果填了多少?那车马芝生在云端雾里,见日而隐,逢月便藏,五百年成畜生,一千年生人形,三千年化车马,跑得风驰电掣的,若不是咱们拿筑梦之术哄骗,他通天教能搜罗了来?那帝休果生在深山老林,见人是人,遇鬼是鬼,没有咱们的五行封疆之术,他王方平便再博古通今,只怕也是相见不相识,相遇两不知哩!”
凝波笑道:“啰嗦半日,原来是心痛你的仙草。你这算什么。我连压箱底的方回草都备着了,哪里就跟你一样了。”那黑瘦汉子两眉紧皱,诧道:“这方回草又是个什么东西?”凝波笑道:“今日这功课不能白教。我若同你讲了,往后便老实些,离那王方平远远的。横竖别招惹他。”那黑瘦汉子撇嘴道:“你老人家令出如山。但凡吩咐了,我敢不听?”凝波听得这话,劈手就是一栗子,笑骂道:“那你怎么就敢在我眼跟前站着?”那黑瘦汉子笑道:“不来得不着你老人家的教诲。”
凝波抬手就是一爪子,骂道:“小蟊贼。心坏嘴甜,跟你老娘一个德行。”喝骂时,又忍俊不禁,笑道:“兔崽子,看把你惯得!罢了,今日教你个乖。这方回草嘛,说金贵不金贵,说不稀罕却又稀罕。提起方回,便不能不说偓佺。这两样东西,都是王母瑶池中的仙品。那方回草唤作《金珰》,偓佺草唤作《玉珮》。一个为柔顺之本,一个为极阴之元。此二物相辅相成,乃是王母炼制不死之药的致物。但凡炼丹,用此二物,便没个不成的道理。”
听得这话,那黑瘦汉子却是撇嘴道:“这话我不信。那瑶池仙品,就这么轻易得了?”凝波笑道:“若没个仙缘,能有你的!这仙草流落凡间,原也有个故事。那偓佺与方回,都是瑶池仙品。时日久了,自然得道,有了变化之灵。那偓佺心性不坚,好食松子,为口腹故,常化作长毛白猿,于人间觅食。也是它背晦,采果时为网罘所罗,不能走脱。幸得彼时帝尧出行,怜其悲苦,与猎者重金,还它自由,保全了性命。这偓佺心生感激,拔了一根长毛与帝尧,请他受用。帝尧盛情难却,却哪里肯吞服这白猿长毛。见彼去后,便将这长毛转赠他人。长毛转手,失了仙家迷障,却是变作了一粒松子。那松子入土,不知几年生根,亦不知几年发芽,时至今日,到了王家手里,这才结头一回果哩!
那方回仙草,与偓佺不同,其生性刚毅,胸有大节,常怀济世之志。于闲暇时,常化作隐士道真,于五柞山中,炼云母为良药,救人活命。夏启之时,声动朝野。时人皆称其为活神仙。那夏启原是个好道的,听得传言,巴巴的赶了来,将个方回劫了,关在密室,同他要个登仙的方子。孰知这方回却是个刚烈性子,既走不脱,又不肯就范,竟一把火将自己烧作了一团灰。夏启讨个没趣,心下其实也愧悔。便叫人收拾安排,将那团火灰埋在了五柞山。那火灰埋沉荒山,经若干年,化而为石,再经若干年,由石化玉,比及至今,却是化作了这等形容。”
凝波言语之时,手腕轻抬,其掌心之中,华光明灭,却是化出一朵玉屑之花来。那花朵浮于半空,虽是玉屑聚合而成,然花色明媚,枝叶披拂,颤颤巍巍,瞧来却与鲜花无异。那黑瘦汉子瞧得一晌,嘀咕两声,悻然道:“有这等仙草,还炼什么龙虎金砂!煎水也好,生吃也好,怕不就成仙了!还起什么炉子!那王方平瞧着一脸窝囊,未必就有什么真本事,就不怕他糟蹋了咱们家的仙草么?”
凝波听得这一席话,却是噗嗤一笑,抡起那方回仙草,朝身侧一张石桌轻轻一敲,但听“哐啷”一声,那瞧来风一吹便要四分五裂的方回草分毫不损,一张石桌却是应声裂作两半。那黑瘦汉子猝不及防,却是吃得一吓,蝎蝎螫螫道:“我的老祖宗,这等宝贝,怎么就这么不爱惜!”凝波啐得一口,笑道:“慢说石头,你便拿神兵利器来,也是无用。这仙草坚逾金铁,水火不伤。若啃得动,还轮到你我。早不知进了谁的五脏庙了!”
那黑瘦汉子咋舌道:“这么着,你就晓得那王方平的炉子管用?若进了炉子,还是这么个顽石,那又如何?”凝波微微一笑,缓缓道:“你这兔崽子,真个是有眼不识金镶玉。王方平那炉子,乃是九兽三足鼎。”那黑瘦汉子冷哼一声,道:“罢罢罢,我也说不过你。从此往后,我远远的瞧着便是。再不敢近你们一步。将来坏了事,可不兴赖在我身上。”凝波听得这言语,却是“呸”得一声,唾道:“小兔崽子,还没起事呢,就急赤白脸的咒着我了。”
那黑瘦汉子嘿嘿一笑,道:“总不要叫我说中。我劝你也警醒些。那王方平素昔是个不好色的。咱们换了多少皮囊,换了多少脸面,哪一个不是人间绝色,哪一个不能倾国倾城?你可曾见他多看过谁两眼?偏就这张脸面叫他入迷了么?”言语下,又自觉有些别样,讪笑一声,干巴巴道:“便算这脸面身段与众不同,天仙化人,那王方平清心寡欲过来惯的,古井无波多少年,也未必便瞧在眼中。你谨慎些,莫要反被他哄了才好。”凝波听得这言语,却是抿嘴一笑,缓缓道:“你花师兄石头一般的人物,见了这面容都要脸红,何况王方平那小子。”
那黑瘦汉子听得这话,却是“啊”得一声,讶然道:“葛师兄也罢了,平素里就疯疯癫癫的不正经。若说花师兄,我却不信。”凝波嘿嘿一笑,扬眉道:“你当这张脸我是哪里来的?那是在你师兄梦里见过一回。区区一个梦中残影,却叫你师兄魂萦梦牵。便连我进了他的梦境都懵然不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