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节仙方
那儿男听得这话,干咳一声,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,只得起身道:“凝波,你放心。方平定然不负所托。”那女儿嘻嘻一笑,点头道:“我守着炉子,你快去快回。”那儿男应得一声,便就起身,沿着竹间小径去了。众人藏在竹林中,不敢走近,因他两个坐在竹枝叶下,但知有人,却瞧不见脸面,如今起身一行,影影绰绰的,虽没看个十分,倒也看了个大致——这儿男脸面干净,唇红齿白,原也俊俏,只两眉浓黑,斜飞入鬓,虽则年青,两颊却生满络腮,瞧着像个江湖刀客。
飞廉但就望得两眼,见冰砚肩头那大氅五色纷纭,一时红了,好似薄暮时分的残霞;一时黄了,仿佛春消时节的残蕊;一时青了,好比空山新雨后的天色;一时蓝了,仿如白露横江时的水色;末了又白了,好一似食尽鸟投林,茫茫一片真干净。飞廉瞧着就瞧着,只知这衣衫五彩斑斓委实好看,浑不知冰砚心头五味杂陈,百感交集——这俊俏儿男,不是别人,正是同冰砚许为知己的王方平。
那厢去了,那唤作凝波的女儿也款款起身,朝小径另一头摇摇而行。因背对于斯,瞧着是两肩如削,纤腰一把,裹着件月白广绫袍子,挂着一领翠色吴纱披肩,袅袅婷婷的,好似谪仙一般的体态。走没两步,突地一停,却是缓缓回转头来。这一回头,却是将众人齐齐唬得一跳。这凝波眉如翠羽,肤如白雪,乃是个倾国的绝色;美貌也罢了,那五官样貌,却同冰砚生得有八分相似。
她回转头来,两眉微蹙,朝一处竹窠中冷道:“你这孩儿,说了多少回了。那王方平天性狡黠,生性多疑,万不可轻易靠近。你总不听。倘或叫他撞见你,往昔心血,岂不付诸流水?”斥责声中,那窠子中“哎呀”一声,却是平白现出个黑瘦汉子来。这汉子穿着件皂色直裰,蹬着双皂色高缦布鞋,满脸堆笑,嘻嘻哈哈道:“那王方平不过会些奇门遁甲,懂点金砂铅汞,怕他作甚?”
凝波白他一眼,啐道: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。这通天教的道法,源于轩辕。乃是道宗中的翘楚。你也好轻看了。那王方平天资聪颖,如今不过欺他年幼,再等上几年,要哄他,只怕就难了。”那黑瘦汉子撇嘴道:“哪里就这等费事。依得我,将这小子拿了,刀架在脖子上,不怕他老爹不就范。还弄这么些过场,跟他花前月下的,瞧得我都脸红!”
凝波冷哼一声,“呸”道一声,骂道:“你这泼皮!我面前也好放肆!你知道什么。这通天教主王慎疾寡情绝义,乃是个六亲不认之人,慢说是儿子,便是他亲娘,只怕他也未必就放在心上。”那黑瘦汉子嘀咕一声,一脸晦气,道:“那也罢了。只是他家这龙虎金砂当真就这等厉害?且想想,那方子在他教中多年,怎么就没见出一个冠盖天下人物来?还等到现在!一家子早就纵横四海了。偏你就信了。咱们活了多少年岁了,上千年的修行,就堵在这里陪他卿卿我我,风风月月,愧不愧?羞不羞?恼不恼?”
凝波噗嗤一笑,瞪他一眼,没好气道:“你这混赖魔王。叫你闲暇时多看些古籍,不过随口应付。总不肯用功。王家那方子,乃是轩辕氏求来的仙方。古圣相授,便是瞧一眼,也是要有仙缘的。”那汉子哂然一笑,砸吧着嘴道:“就这么稀奇?”凝波点头道:“那轩辕乃是有熊国国君次子,虽则生而神异,说起来,到底也是肉身凡胎。为求长生,轩辕向太一元君求道。元君碍于王母情面,与他了一卷丹家仙书。这书有个名目,唤作《如意神方》。只是时光长远,人事多变,再好的宝贝,也难保周全。那《如意神方》于红尘传世,前日被某某盗走两签,昨日又被谁谁偷走两简,累至今日,早便残缺不全。流传至今,便只剩王家那一篇《龙虎金砂》还算齐全。只是仙方难得,仙药却更是难求。王家有仙方,却未必有仙药。好比那东海龙宫,藏着根定海神针多少年,你可见他家出来个齐天大圣?”
那黑瘦汉子笑道:“罢了。我说不过你。只是如今咱们哄住了王方平,凑齐了药单。煎熬了这么些个时日,只等开炉了。又何必去招惹那通天教主。万一他寻果子搜过来,破了咱们这梦境,岂不功亏一篑?”凝波嗤然一笑,冷道:“你这糊涂虫。晓得什么。我且问你,当年轩辕黄帝烧炉炼丹,你可知道在什么地方?”那黑瘦汉子“嗐”然一声,笑道:“我便不读书,三山五岳,还没走个遍?自然是在缙云山。”凝波点头道:“说得不错。只是我且问你,那缙云山的名字,却是从何而来的?”那汉子愣得一愣,挠挠胸口,拍手道:“鬼晓得哩!不过谁一时兴起唤出个头,旁人跟着就叫上了。谁还能说出个幺二三么?”
凝波啐他一口,骂道:“口没遮拦。连我都敢编排上了!还不自己撕嘴!你个小兔崽子懂得什么。当年轩辕炼丹的山头,古名巴山。因轩辕开炉烧丹,整个山头都是丹炉中升腾出来的霞光。那霞光烂然,或紫或红,与云烟相蔚,磅礴郁积,古人称‘赤多白少为缙’,便与它个名目,唤作缙云。这巴山因此也更名唤作了缙云山。”听得此处,那汉子却有些糊涂,惑然道:“这,这缙云山同王方平怎么就扯到一处了?”凝波嗤笑道:“说你糊涂,你只不服。我且问你,那轩辕炼丹,祥云缭绕,彩霞蒸腾,能将山头都掩了。咱们炼了这许久,你可见有半点云光霞气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