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骨听得这话,登时脸色铁青——“刳剡匣乃是我门中至宝,你怎么就敢击碎了?”闻新晴嘿然一笑,两眉舒展,从袖笼中摸出一把青光微微的碎木片子,撒将开来,似笑非笑道:“诺,就在这里,你可瞧瞧,是与不是?”梅骨道人伸手一招,那一干碎木片子“哧哧”作响,好似飞蝶一般,摇摇飞来,叠在其掌心,梅骨细看两眼,登时青筋暴跳,两眼冒火,恼恨之中,将个碎片子塞进怀里,厉声骂道:“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,轩辕圣物,竟……”
言语未落,却见闻新晴哈哈大笑——“师叔,亏得你还是一族之长,见过多少宝贝,倒做这买椟还珠的愚人。匣子再好,抵不过内中的钥匙。真是天可怜见,我师父死了这么久,你居然捧着个匣子日日摆弄。真是愚不可及……”话未说完,却是“噼啪”两声,早挨了梅骨道人两个耳刮子。
闻新晴被抽得脸庞绯红,脸颊肿得跟鼻子一般高,口中却依旧笑道:“这会子失悔,那却迟了。我且劝你,忍一忍,若实在逼得狠了,我吃不住咬舌自尽,这《太上黄庭外景经》,可就要失传了。”梅骨道人冷哼一声,森然道:“便失传了,又干我何事?轩辕瞳揣着这钥匙几百年,也没见她炼成什么外景经的神功,使来使去的,也还是咱们的家传本事。我看这钥匙,不要也罢。”
闻新晴听得这话,却是哈哈一笑,一脸鄙薄道:“我师父没有这外景经,一样能挤压群真,冠盖青城;可是你若没有,便凭你这等功夫,慢说曹独庐刘孤山,只怕关陵溪张行云都要强过你。你便是个族长,除了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,谁还听你号令?远的不说,单说那周灵璩殷毓黧,哪一个不是对你横眉竖眼?你这个族长,真真是个笑话罢了。”
这话刻薄,却是戳中了梅骨道人的软肋,一张脸由红转白,由白转青,其左手五根手指“咔咔”作声,响动声中,那指甲好似抽芽的柳枝一般,渐渐伸长;且指甲壳上,也慢慢生出一层灰褐色的干甲,乍然一瞧,好似风干的秃鹫爪子。闻新晴瞧在眼中,却无半分惧色,抱住梅骨道人的大脚,慢慢磨起身来,因有内伤,爬动之时口角不住淌出血来;比及半坐起身,咳喘一阵,呕出一滩黑血,身形摇晃,有些支撑不住,索性往后一躺,就倒在梅骨道人腿上,不紧不慢道:“师叔,你活了一辈子,也恁地糊涂。我蝼蚁般的性命,杀不杀于你有什么打紧。我这等草灰飘絮人物的言语,你也要放在心上,气出一身毛病,反倒折辱了你的身份。”
梅骨道人木瞪瞪的立着,神色全无,瞧不出个喜怒——“依得你,那我该当如何?”闻新晴低头一笑,轻声道:“依得我?这时节还依得我么?”梅骨道人左手一伸,一把抓住闻新晴肩头的翅膀,轻轻一提,横在面前,冷道:“你也知道由不得你。”闻新晴却是突地咧嘴一笑——“从前有人同我言语,那力气大的,未必便是强者;那机杼强的,未必便是胜者;我总不相信,今日却信了。雄狮猛虎,放鹰飞猿,再是非凡,终究也要入口虫蚁。”言语之下,却是肆无忌惮的伸出手来,拉住梅骨道人颌下长须,轻轻一扯——“你这胡子,我从小便想扯上一把。”梅骨道人冰着个脸,冷道:“扯了又如何?”闻新晴摇头一笑,缓缓道:“扯了便扯了,那也不过如此。”
言语中,却是突地有些怅惘——“什么叔叔伯伯,什么兄弟姐妹,呼来唤去,统共没一个真心。我竟是个傻子。白活这么些年。你们这些狠心人,谁有用,便同谁热络。”梅骨道人听得这话,却是鼻孔出气,“嗤”然一声,冷道:“也别单说我。你当那曹独庐是真心留你么?那还是瞧着你的散花擎。若是他姒家的旗帜能破得了咱们的奇门遁甲,你看他同你还热不热络。那还不是为着让你他作贼罢了。”鄙薄之中,又冷声冷语道:“这起时候,也没有闲心同你谈体己。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闻新晴听得这话,咧嘴一笑——“曹独庐虽则狠辣,到底直来直去,不装你们这仁义亲善的嘴脸。”鄙夷之下,五指一捏,掌心那华光陡然消弭——“我要你立个五毒血誓,认我作义子。你在位之时,要立我做门下执掌;将来百年之后,还要传位于我。”梅骨道人听得这话,却是哈哈一笑,啐道:“痴心妄想!你这么个怪物,竟想做我青城掌教!”闻新晴低头一笑,慢吞吞道:“你若不肯,那也就罢了。我做不成,不过博你一笑;你做不成,笑的可就不知是谁了。”言语中,见梅骨道人沉吟不语,颇有些犹豫,又道:“我一没儿子,二没徒弟;将来死了,那掌教之位,不是传给谢兰,便是谢兰的儿子,有什么打紧。你若这都不能忍,难道还能忍着看曹独庐做这掌教?看他姒家骑在咱们头上?你可别忘了,轩辕瞳在时,那姒家是如何忍气吞声的。”
梅骨道人听到此处,到底一声长叹,紧绷半日的脸色,终究生出一丝和缓——“你不过拿到一把钥匙,未必便能找到外景经。那轩辕丘中,广厦千重,机关万端,要寻出一本书来,直比登天还难。便是轩辕瞳在时,那一年不寻上几次,寻了这一两百年,哪里有半点消息。”闻新晴听得这言语,嘿嘿一笑,缓缓道:“咱们家的《太上黄庭外景经》与凌霄阁的《上清黄庭内景经》,乃是容成公的注本。两本经文彼此呼应,拿得了那《内景经》,便能寻出《外景经》。”
梅骨道人听得这话,登时“嗐”然一声,骂道:“这何消你说。只是《外景经》乃是凌霄阁的命根子。那孟星衢难道还肯借你不成?便肯借,如今赤城山攻破凌霄阁,占了他家祖业,正自满天下寻他踪迹,如今正不知藏在哪里,却是哪里去寻他?”闻新晴嘿嘿一笑,却是慢吞吞的摸出一卷图册,缓缓道:“那孟星衢如今就藏在姒家。他那命根子《内景经》,如今却在我手上。”
梅骨道人听得这话,却是吃得一吓,下细瞧那图册两眼,惊疑不定道:“这么个不起眼的篇子就是《上清黄庭内景经》?”闻新晴嘿嘿一笑,道:“别瞧它素帛一般,水火不侵,刀剑不伤,却是个神物。”见梅骨道人一脸狐疑,闻新晴将那图册朝他一递——“细瞧瞧。”
梅骨道人迟疑片刻,将袁知易搭在肩头,接过图册,定睛看时,那图册卷轴之上,果然有《黄庭》两个大字;只是展开来时,那图册之上空空荡荡,既无图,又无字,却是雪白一片。翻来覆去瞄看一时,悻悻然道:“一张白绢,焉知真假?你却是从哪里来的,怕不是给人骗了。”闻新晴道:“岂有此理。当日你逐我下山,曹独庐却暗中留我。他瞧我年轻,只当我不知天高地厚,许我个立身之地,便要我盗取刳剡匣。那刳剡匣是什么东西,我岂有不知底细的。为此便留了心。孰知暗中一访,却是访出个孟星衢来。那孟星衢不知吃了谁的亏,一身毒伤,如今左右只得两个白毛老道跟着,藏在曹独庐的五毒斋里,专一养伤疗毒。那日我藏在蛇窝里,亲眼见着那孟星衢把经卷藏到炼毒鼎中。”
梅骨道人听得莫名其妙,诧道:“这《黄庭》经何等宝物,他不随身带着,如何藏到个炉子中去?也不怕一把火烧了么?”闻新晴笑道:“他身边一个白毛道人也这般问他。我听他道——‘如今你我,风雨飘摇,全仗曹独庐庇护。然这曹独庐贼子野心,未必便肯真心助咱们收回凌霄阁。不日青城大选,潘老贼同姬家亲热异常,岂有不来之理。届时若那曹独庐生了恶念,同那潘老贼联起手来,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么?若为后路计,这经卷决计不能藏在身边。这《黄庭》真经,乃是不畏水火刀剑的仙书。藏在炉中,有何不妥?这炉子日日生火,夜夜炼化,那老贼再是狡黠,总疑不到他自家的炉子。藏在炉中,千妥万妥。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