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行云听得这话,嘿嘿一笑,将手中那长旗望空一抛,捏个法诀,疾声咒道:“八面驶风。”咒言动时,那旗帜霎时间一化为二,二化四,化足八面旗帜,团团立在这水潭周遭。他这旗帜,也有个来历,唤作绝灵幡。乃是天师张道陵的传世之珍,降魔伏怪,十分了得。这旗帜分化开来,各立一方,悬在半空,虽无人执掌,却是自家挥舞起来。旗帜翻舞,登时八面来风。那狂风吹来,丁宁那蜃气便有些支持不得,渐渐刮散,朝四面飞逸扑开。
她这蜃气,乃是先天之毒,周遭那古松老柏哪里禁得起,但凡沾染一星半点,立时枯槁干缩,翠绿的针叶霎时化作焦黑生硬的细针,“簌簌”作声,跌落在地,积如沙堆。丁宁眼见蜃气将溃,心头发急,腰身一拧,其上身霎时化成巨蟒本相,巍然立起数丈,口中赤舌“嘶嘶”吞吐,瞪着一对又干又黄的大眼珠,便朝张行云猛扑过来。
张行云见得她这形貌,却是微微一哂,其两手微微一晃,却听“叮”然一声,其两手中便化出一对雌雄宝剑来。他这宝剑,一非凡铁,二非仙剑,乃是太上道君当年传授张天师的驱邪法剑,左剑长三尺,右剑长五尺,握在手中,一白一红,光华灼灼,好似握了日月在手。
丁宁猛窜扑来,堪堪近身,却被那宝剑华光射眼,眼前生白,但觉满眼都是闪闪灼灼的白影,再不见个行迹,登时心头一慌,硬生生顿住身形,将头一甩,两眼死命眨得两下,稍觉亮堂些,眯缝两眼看时,却见张行云已然抛起双剑。双剑一左一右,凌空飞起,好似脱弓之矢,朝自家首尾斩来。
丁宁心头惧畏,然利刃加身,已然无路可退。一声嘶叫,头顶“噗”然一声,生出尺许长一根独角,迎着那雄剑猛然一挑,且听“哐啷”一声,雄剑斜飞,丁宁那独角却是一触即断,断口处鲜血汩汩,霎时糊了一脸。这厢避过,雌剑又至,丁宁无可抵挡,腰身一沉,长尾猛然倒卷过来,尾尖朝那剑身一裹,且听“噗嗤”一声,那蛇尾虽是裹个正着,奈何剑身锋锐,却是一裹即断。蛇尾断折,雌剑余势不消,“嗖”然一响,正中丁宁腰身。这长剑穿身而过,深入土石,生生将其钉在地面。丁宁痛不可支,登时放声惨叫,叫唤声中,却便化作人形——那长剑刺在肚脐正中,将个娇俏娘子钉在地面,头顶连皮带肉被削去一块,深可见骨。
丁宁化得人形,两手扶住那惨白雌剑剑柄,猛然一扯,却是哪里拔得动分毫。张行云哂然一笑,慢悠悠道:“你有几多力量,还能拔起这伏魔降妖的法剑”丁宁浑身发颤,按住剑柄,一声怪叫,却是朝前猛然一扑,生生自那长剑上硬扯出来。其肚腹贯穿,肠肠肚肚登时没个收捡,“咕咕”作声,朝外慢吞吞的滑将出来。丁宁脸色惨白,摇摇晃晃的立着,两手一前一后按住腰身上的窟窿,一步一步的朝张行云走来。
走没两步,那满空飞旋的八面旗帜便飞落下来,旗尖朝内,将她团团围住。丁宁两眼瞪如铜铃,直直朝前,锃亮的旗尖视若无睹。张行云被她瞪得没来由的心头发慌,下意识的退得两步,厉声叱道:“站住!再走一步,我就当真取你性命了!”呵斥之下,丁宁却似听而不闻,依旧朝前,那长旗哪里还同她客气,登时在她身上一阵乱搠,“噗噗”之声此起彼伏。
丁宁吃痛不过,“咚”然跪倒,那八根长旗好似毒蛇一般,缠在她周遭,避开要害,只在那肉多处钻刺。丁宁两牙紧咬,口中战战,总不作声。张行云立在侧旁,却是嘿嘿一阵干笑——“怎么,不走了么?你不是挺倔的么?吃得两枪,便服软了么?”正自奚落,那厢水潭之中,却突地传来了殷毓黧的声气——“放她走!我就给你这轩辕残篇。”猛然抬头,却见殷毓黧扶着那晶亮的蛇鳞之花颤颤巍巍的斜坐起来。
想来是病得久了,两条臂膀好似火柴棍一般,眼窝深陷,脸颊干瘪,曾经的翦水秋瞳如今干褐发黄,往昔的乌发云鬓而今干焦枯槁,真真是形销骨立,病魂弱身。她扶着那蛇鳞莲花,两肩没来由的颤个不住。丁宁见她这等挣扎,却是滚下泪来,抽抽噎噎的哭道:“师父,弟子没用。”殷毓黧微微抬头,暼她一眼,却是轻叹一声,嘶声哑气道:“活着就罢了,死了就真没用了。”
言语中,抖抖索索的从袖笼中摸出半幅书卷来,朝张行云轻轻一晃,轻声道:“轩辕残篇在此。你放她一条生路。这旷世奇书,便是你的。”张行云心下一跳,跨上两步,厉声道:“扔过来!我看是真是假!若是真的,放她不难。若是有假,你两个都是死路一条。”
殷毓黧白他一眼,耻笑一声,有气无力道:“亏得你还是个长老,原来是个笑谈。”鄙薄之中,举起手来,便要将书卷抛掷,孰知堪堪抬手,却是突地一阵咳嗽。想是病入膏肓,这一通咳嗽十分厉害,直咳得脸面发青,喉头吐血,因是吐嚅不及,一口鲜血便喷在了那书卷之上。张行云瞧得发急,脱口骂道:“捉狭蹄子,抛来便是,若那书卷脏了,辨认不得,那可如何是好?”
殷毓黧按住心口,勉强止住咳嗽,白他一眼,一边喘气,一边将那书卷在水潭中撩拨两下,比及略略洗去血迹,便朝张行云抛将过来,又道:“慌什么。金丝刻幅,银线勾字,你还怕认不得么?”只是她身子孱弱,手下无力,那经卷抛掷过来,却是“啪”然一声,跌在了潭水之中。
张行云瞧得真切,忙不迭跳将过来,一把将那书卷捞起。捧之在手,一颗心“咚咚”乱跳。这当口哪里还管得其他,稳住心神,长吁一口气,将个经书展开,定睛看时,那书卷之上除却沾染的血迹,空空如也,却是字图俱无。但瞧一眼,登时怒火万丈,猛然一扯,那书卷“噗嗤”一声,登时裂作两半——却是变作了透亮的蛇鳞。
张行云将那蛇鳞一抛,暴怒之下,却是仰头哈哈一阵大笑——“好侄女,你可真是得了轩辕瞳那老贱人的真传!便是见了棺材,也不掉泪。”怒斥之中,将手一招,那雌雄双剑“嗖”然作声,便又化在其手中,双剑法光映照水潭之上,闪烁逶迤,好似水底藏了熔金碎银。殷毓黧匍在蛇鳞莲花花瓣之上,单手拨水,微微抬眼,脸面恬然,全无半分惧色——“我名不见经传,乃是个籍籍无名的女流,今日登天,有你这堂堂的长老作陪,何幸之有!”
张行云听得这话,却是阴鸷一笑——“死到临头,却是失心疯了。”嗤笑之中,却见殷毓黧嘴角一抿,微微仰头,却是“嘘”然一声轻吹。呼哨声下,张行云登时手心一麻,骇然低头,却见指掌上那沾染的血迹竟是透皮而下。这血痕好似毒虫长蛇,在那皮肉之中如入无物之境,倏忽来去,快如闪电。且其过处,皮肉酥麻,是痛是痒竟都分辨不得。
惊骇之中,一声怒吼,厉声骂道:“贱婢!竟敢暗算下毒!”斥骂之下,提起剑来,便要上前,孰知堪堪抬腿,四肢百骸便如着火一般,灼灼生痛。手心手背,心口后背,无不蝎蝎螫螫,刺痛难忍。那雌雄宝剑提在手上,便好似一把钢针般扎刺,哪里还提得住它,张行云一声哀嚎,两手一松,法剑脱手,“噗通”一声,即便跌扑在水潭之中。所幸水潭水浅,跌将下来,堪堪淹到咽喉,若再深一分,可怜一世英雄,便要落个溺水身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