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筱一击得手,被尧若言的鲜血喷了一脸,将脸一抹,却是放声大笑,只是笑没两声,却见那胸口插剑的尧若言依旧直挺挺的立着,其脸面之上那惊诧之色虽则退散,取而代之的不是战战惊惧,却是洋洋得意。那妙姬立在侧旁,一不近前,而不远遁,立在那骷髅蜘蛛的长腿之上,衣袂飘风,云鬓乌鬟,却是满脸含笑。
柳筱心下一跳,盯着尧若言细看两眼,在她肩头轻轻一推,尧若言那身子触手轻软微弹,好似个盛满水的皮袋;因其一推,其两肩略略一晃,“噗”然一声,却是当真变作了个软塌塌的袋子。这袋子毛茸茸的,晃眼一看,好似个巨大无匹的牛肚子,插了双剑的窟窿处“咕噜”作声,正自慢慢的冒出浓稠的黑汁。
柳筱两腿一软,低头看时,身上喷满的尧若言的鲜血正自慢慢变色,从刺目的猩红一点点变作浓墨的黑色。沾染这黑汁的皮肤却开始慢慢的变白,先是白点,慢慢生作白斑,再慢慢长成白块,些许功夫,柳筱整个人都变得冰雪一般晶莹透白。原本一头墨色润泽的长发,如今银光灼灼,好似千万丝垂坠的水银。
变故生时,那妙姬将脸一抹,却是化作了尧若言的形容。其两眉一抬,朝柳筱笑道:“你猜得不错。我被人破了法阵,没个三年五载,复原不得。只是你猜得了前头,却没猜着这后头。今日教你个乖,这世上谁都可以看轻,唯独女人,不能轻看。”言语之下,细腰款款,一步一摇的走将过去,将个朱利贞连人带网提起来,轻轻一抖,那蛛网“嘭”然一响,却是化作了一只七尺来高的蜘蛛。
这蜘蛛背上放有鞍座,有背靠,有扶手,还有一顶遮阳的圆盖。变化得来,她足下那骷髅蜘蛛便自渐渐缩小,慢慢将一干人等放于平地。那白骨蜘蛛变得如人大小之时,其身段摇摆,转瞬间隙,却便化作了妙姬。妙姬化回人形,摇肩摆胯的扭到柳筱面前,抬脚勾起柳筱下巴,啐得一口,笑道:“也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。一戳就倒。也就好意思同我家主母叫阵。”言语中,将那皮袋上的双剑一脚踢飞,撩开衣衫,露出肚脐,将腰一摆,那地上瘫倒的那皮袋“嗖”然一响,即便钻入她肚脐之中——原来这皮袋,却是她皮肉上的毒囊。
柳筱瞧得真切,又气又恼,又恨又怄,正没个开交,尧若言却自慢慢上前,拎着他一头白发,轻笑道:“孽障。许你三日一歇,却是自家不惜命。”言语中轻轻一扯,但听“嗖”然一声,偌大个人物,便化成三寸来长的一条白蛇,细如尾指。尧若言将这细蛇随手一绞,绕作个套子,镯子般套在腕上,便再不看它。
凌万壑见她旗开得胜,忙赔笑上前,道:“老前辈果然手段高明。这蛇妖狡黠猥亵,不可一世。到底栽个大跟头。”尧若言瞄她两眼,微微一笑,将手一摆,笑道:“你这妮子。犯不着甜言蜜语哄我。你那心思,我也省得。只是如今我门下有些变故,却得借你家老头子一用。多不过月旬,少则数日,自然放还。”
凌万壑听得这话,却是有些错愕,讶然道:“你借我师伯作甚?他病怏怏的,自家难保,难不成还有甚大用场?”尧若言嘴角一抿,眉毛斜挑,慢条斯理道:“非但这老头子有用。你两个也有用场。”凌万壑听得这话,登时唬得一跳,下意识的退得两步,结结巴巴道:“尧世伯,峨眉青城,毗邻而居,所谓远亲不如近邻。可不要无故伤了和气。”
尧若言莞尔一笑,伸出手来,便要牵她,口中兀自笑道:“伤不了。我同你家紫微洞玄,也算旧相识了。”凌万壑哪里敢叫她抓实,忙忙退开,一行退,一行推辞道:“有话好商量……”话说一半,却见尧若言那手掌“哧”然一响,却是化作了一蓬蛛网,霎时间挥洒开来,足有数丈之宽。
凌万壑心头一沉,仓皇间不及施法,只得放出剑来,挥剑急砍。然那蛛网乃是细软绵缠之物,触之黏稠,不比脆物易折,一剑砍下来,没砍断不说,反是连手带剑的陷在那网罘之中。长剑失陷,那蛛网“噗”然一声,已然网了个当面,黏糊糊软塌塌的扑了一脸。凌万壑心头一慌,下意识的一声尖叫。
惊叫声中,背心突地一热,愣怔之中,一股热浪猛然从后扑过,倏忽之间,便见一道火墙从后滚翻而至,那软缠蛛网被这烈火一烤,登时“兹兹”作声,霎时烤作焦黑的飞絮,四面飞卷。凌万壑心头一热,蓦然回首,却见袁知易跳在身后,正自张口喷火。
尧若言飞网落空,登时脸色一沉,单手捏个法诀,将手中长杖一挥,轻声咒道:“昏鸦,薄暮晚钟。”咒言声中,其杖头那乌鸦“呱”然一声,飞身而起,其两翼一展,霎时化出千百只黑鸦来。这黑鸦密匝匝的飞在半空,好似一股飞旋的黑风。“呼哧”作响,朝凌万壑、袁知易急扑而来。
那黑鸦身形虚无,好似黯影幻化而成;凌万壑因知晓尧若言来历,还未战时,便已然怯了,如今黯鸦飞近,又认不得这秘法,更见心惊肉跳;不敢等那黯鸦迫近,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,早便掐个指诀,疾声咒法,放出一面烈火灼灼的火焰罩来。说时迟,那时快,这罩子堪堪生就,那黯鸦已然猛扑而至。
也是凌万壑背晦,若是旁的法术也罢了,这黯鸦乃是风影化物,专是熄火灭烛的个中好手。其来之时,身未近,风先行,不过“呼哧”一声,那数尺高的火焰之罩便被吸入群鸦羽下黑风,霎时之间,便消弭得无影无踪。慢说凌万壑,袁知易也不防她这法术说破便破,竟闹了个措手不及。
眼见群鸦扑至,术在眼前,凌万壑反是胆色一壮,两脚一跳,猛然扬起剑来,捏起法诀,厉声叱道:“刀削末铜,膏火自煎。”咒言声中,其剑上“嗖嗖”作声,却是霎时喷薄而出千百火焰镖来。这火焰镖乃是烈火缠身的铁镖。飞至群鸦之中,火焰虽灭,铁镖尤在,其准头也佳,穿风而过,无一落空,齐齐射在那黯鸦身上。
孰知那铁镖射中,却是一声不响,竟就此从那黯鸦身上一穿而过。那黯鸦闯过镖阵,竟是毫发无伤。一只掠在前头,“嘭”然一声,却是撞在凌万壑心口;凌万壑胸口一震,登时两肋生痛。那黯鸦扑在其胸口,两个爪子扣得铁紧,颈项一缩,猛然一啄,但就一口,“哧”然一声,便在凌万壑肩头连皮带血的啄走一块肉。凌万壑痛得眼泪打滚,仓皇间扬剑一勒,那黯鸦乃是风影化物,不惧法炼术物,却挡不得神兵法宝,吃这一剑,登时身首异处。眼见此状,凌万壑登时明白过来,猜出了这法术根本;只是而今醒悟,施法不及,那却迟了。
惊惧之中,正没奈何,却听袁知易一声怪叫,其肩头后背“呼喇”一声,登时扑出三对金光刺目的羽翼来。这羽翼铺张而出,一层层覆在两人头顶,好似铜墙铁壁。那黯鸦四面扑来,撞在那羽翼之上,冰雹一般,直扑得“咚咚”乱响。凌万壑藏在羽翼之下,不见半只乌鸦扑进,心下一松,颤声道:“幸得你有这膀子!这老妖精厉害,咱们不是对手,人救不得了,怕是先寻个法子逃……”
话未说完,却见袁知易一张脸越来越红,心下疑惑,顿住不言,正待相问,却见他突地“呜哇”一声,猛地喷出一口血来。骇然之下,却见袁知易陡然一声怒吼,肩头那金翅“呼”然一声飞扬四卷,那飞扑乱撞的群鸦登时被一扫而开。逼开鸦群,袁知易将凌万壑肩头一推,喝道:“快走!我与你断后!”呵斥之下,其两足一点,“嗖”然一声,登时拔地而起。
其人落在半空,两手挥时,左手擎起金蛟剪,右手提起火精剑,剑杖交击,“叮”然响时,却是仰头一声尖啸。其呼啸之声,清脆婉转,有如凤鸣。呼啸声中,已然一头扑入那群鸦阵中,左冲右突,或挥剑斩击,或扬杖横扫。他法力不强,然天生神力,两翼之风好似急浪涡流。那黯鸦飞扑而至,若遇得其羽下之风,来得再快,扑得再急,也要打个旋头。但一打旋,或剑或杖,便已然猛击而来,倏欻片时,便自夺命了账。
然则他再是骁勇,可叹一人不过双手,群鸦飞逐,却何止千百。袁知易斩落有数,背心却早被群鸦抓扯撞击不知几何。整个脊背血肉模糊,深可见骨。凌万壑落在底下,瞧得真切,直瞧得心胆俱裂。朱利贞远坐蜘蛛背上,看得一清二楚,却也忍不得滚下泪来——“走罢!快走罢!别管我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