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节师恩

凌万壑噗嗤一笑，骂道：“泼猴，人人都丑，独你生得俊。老猴儿，也别同我啰嗦。我晓得你是个积年的妖精，必定有些见识。我且问你，那龙虎金砂是个劳什子东西？”白眉瞪她一眼，冷道：“这个乖不能白教。”凌万壑眉毛一挑，冷道：“你还要甚宝贝不成？”白眉默然片刻，却朝六耳一指，闷声闷气道：“放他自由。慢说一句话，便是倾囊相授，也使得。”

凌万壑闻言一怔，沉吟片刻，缓缓道：“你又不是君子，如何知道你言而有信？”白眉轻声道：“你信不过我，我却信得过你。你若点头。我便先教你。”凌万壑听得这话，却是有些难以置信，寻思片刻，却也当真点头。白眉朝舒行难那炉子瞄得一眼，轻声道：“所谓龙虎，内家与外家各有所指。这外丹之家，以龙喻水，以火喻虎，所谓龙虎金砂，顾名思义，自然便是煎熬所得的灵丹。只是世上丹丸，材质不一，丹炉不同，炼制之法形形色色，炼成之物自然也就林林总总。那神妙之丹也多，然炼成之物，却只有如那炉中之物，才能唤为龙虎金砂。

这金砂炼法隐秘，世所罕见。然方士术士之间，却多有传闻。据闻此物一旦炼成，色如丹晨，光似霞帔，乃是一望可知的宝贝。若是炼得之物，是一把细沙，就有个别称，唤作玉粉，乃是金砂中的下品；若是一蓬粗砂，有个名号，唤作兑金，算得中品；若是一粒珠子，便是砂中的上品，有个名目，唤作真源秋石。这三种金砂，皆有神效，世上传闻也多，因是从未亲眼见过，也不好妄谈。那炉中的金砂，如今正在从砂转珠，只是瞧那形容，想是差个引子。只怕再炼一百年，也未必中用。”

听得白眉这话，舒行难却是一脸惊讶，调转头来，朝白眉道：“却是差个什么引子？”白眉听得问询，却是头也不抬，只眼睁睁的瞧着凌万壑。凌万壑侧头瞧了瞧六耳，默然片刻，左手捏个法诀，轻声咒言，咒声动时，六耳通身上下便渐见浮起一层淡淡的法印之光。法印浮起三尺，凌万壑五指一捏，轻声叱道：“散！”

咒声一动，那法印登时“哧溜”一声，化作一蓬火光，霎时消灭。六耳直起身来，耸耸肩，扭扭腰，脖子“咔嚓”一声，却是化作个七尺大汉。变化得成，其两腿一跪，“咕咚”一下，却朝白眉拜将下来，“咚咚”作声，连磕三个响头。白眉也不避让，容他磕来，比及礼毕，这才瓮声瓮气道：“你去罢。好自为之。再不要来寻我。”

六耳匍匐在地，听得这话，却是突地嚎啕大哭起来，终不肯起身。白眉听得他啼哭，却是脸色一沉，厉声叱道：“一条七尺好汉，如何这般婆婆妈妈，啼哭个不休。却叫我脸面何存？”六耳听得呵斥，抹脸抹泪的抬起头来，直愣愣的瞧着白眉，白眉被他瞧得有些心酸，脸面一绷，骂道：“蠢猴子，还不快滚！留着骨头与人家熬汤不成？师父老而无用，一条性命值得几何？且还是个瘸子，便能侥幸，又还能炼法几年？一个响雷，自然就烟消云散了。”言语中，见六耳眼泪鼻涕糊一团，一把胡子抹一脸，又忍不住骂道：“我还没死哩，就跟这里哭丧了！还不快滚！”

呵斥之下，却见六耳“咚”然一声，跪在凌万壑身前，颤声道：“凌仙子！你放了我师父。我与你一世作个牛马。”凌万壑脸庞一红，将脸扭开，跟捏着鼻子似的说道：“谁稀罕要你这么个骡子。哪里不寻些个仙家坐骑，偏是要你这个黑猴子。”六耳见她扭着头不看自己，却便又跪着爬到她面前，磕头道：“凌仙子，我法术低微，道力粗浅，自然不能跟我师父相提并论。但我师父年老，身躯病弱，便能为你效力一时，还能煎熬几年？虽则我粗笨，却还勤勉，将来未必便没用。你胸襟宽广，放了我师父。我定为你赴汤蹈火，在所不辞。”

凌万壑被他一番话说得脸庞通红，厉声叱道：“一只猴子，能说人话，倒还学起礼义廉耻来了。我答应了老的放你一条活路，你便该知恩，痛痛快快的就走也罢了。反倒同我纠缠起来。当真不知天高地厚。”袁知易从旁瞧着，几次张口，却终究不好意思言语。朱利贞从旁瞧着，却是嘿嘿摇头直笑——“这泼皮猴子，山野玩物，读了两篇尘世文章，竟也好学着做人了。”

白眉见六耳这等行止，却是突地流下泪来。他虽则是个断腿的白毛猴子，然身段形容，无不形如耄耋老人，黯然垂泪，未免叫人唏嘘。舒行难从旁默然瞧了这半日，朝凌万壑轻声道：“便不是人，这眷眷之情，却与人无异。好歹是他一番孝心。何不就成全了他？”凌万壑抬头瞧了他一眼，心头却着实有些感激，调转头来，偷偷瞄一眼朱利贞，见他两目微闭，未曾理会，忙忙捏个法印，朝六耳道：“你过来，我与你点个烙印，你肯依得，受我辖制，我自然就放你师父。”

六耳腰身一弯，化作真身，爬将过来，立在凌万壑身前，受了她的束缚。凌万壑当真便解了白眉的禁锢，慢吞吞道：“你走罢。”白眉直愣愣的站着，愣怔怔的瞧了六耳一阵，在他头顶轻轻摩挲两下，便佝偻腰身，慢悠悠的朝洞外走去。走没两步，舒行难却在后头唤道：“老先生，且多请教一句，我这金砂，却还少个什么引子？”白眉听得问询，却并不回头，“嘿嘿”一笑，一顿一拐的朝外步去，一行走，一行说道：“这引子，你该知晓的时候，自然就知晓。强求来的，反是不灵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