瞧得真切,溜将回还,悄声说了,柳筱低声笑道:“冤家路窄,这背时婆娘,偏是又碰头了。她哭得正兴头,你悄没声息过去,一剑下去,管保中用。”朱利贞摇头道:“虚陵正大门户,如何能这般下作。你且过去,同她明光正道斗法,一准拿下她来。也别伤她性命。我这蛛毒可还指望她来。”
凌万壑点头道:“师伯说得有理。”言语中,翻身骑上六耳颈项,提着嚼子一扯,六耳鼻孔喷气,“呼哧呼哧”的走将出来。阿婴听得动静,也不收拾,只将半边丑脸藏了,侧脸见人,见得来者,一张脸红了又白,白了又红。柳筱笑道:“才将别过,却又新会。娘子真是有心人。”阿婴冷哼一声,脸上泪痕未干,口气却是冷硬如石——“这会子容你嚼蛆。早晚将你生吞活剥。”
凌万壑见她这神色,却是有一种说不得的可怜,正待言语,却听朱利贞厉声喝道:“妖精,将蛛毒解药起来,咱们便饶你。”阿婴听得这呵斥,猛然抬头,一声怪叫,其腰肢之下,陡然化作巨大无匹的蜘蛛,只是这蜘蛛八条长腿,如今只得四条;其腰肢之上,依旧为羸弱妇人,只肩头生的不是胳膊,却是一对螯钳;那螯钳一只长有丈余,一只却只得半截硬甲,光秃秃的好似根毛扎扎的长棍子。
阿婴变化得来,立时满口“呀呀”嘶吼,猛地急扑过来。她恶战心切,却是忘了自家缺胳膊断腿,一个前扑,“噗通”一声,却是跌在了水中。那潭水也不深,奈何一边有腿,一边没有,扑楞半日,却是爬不出来。凌万壑眉头一皱,将个六耳嚼子一拉,六耳“呜哇”一声厉吼,前身陡然人立而起,左手一抄,探囊取物般容易,便将个湿漉漉的蜘蛛捞将起来。
阿婴被六耳提着头发,吊在半空,那螯钳夹得“咔咔”乱响,不过剪断些粗毛,四条腿挣扎着满地乱扒,将池边的钟乳石蹬得七零八落,碎石跌在池水中“咚咚”乱响。见这行止,朱利贞却是嘿嘿一笑,厉声喝道:“够了!胡闹甚么。又不伤你性命。将解药起来。便放你一条生路。”阿婴侧过头来,半边脸空落落的,瞧不出个神情,半边脸嘴角抽搐,支支吾吾两声,到底低下头去,颤然问道:“你说话上算?”朱利贞冷哼一声,傲然道:“我堂堂虚陵剑仙,难道还诳你个妖精?”阿婴咧嘴一笑,脸颊破肉直裂到耳根;化回人形,略略侧身,揭开衣衫,却从肚脐中摸出一粒黑黝黝的丹丸来。
也不言语,只是望空一抛。凌万壑恐她使诈,提剑化作个叉耙,搂兜住了,探头看时,那丹丸黑沉沉的,有一股淡淡的药香,倒也不见甚稀奇。柳筱暼得一眼,朝朱利贞笑道:“妖精可信不得。你若不怕死。吃下去试试。”凌万壑眉头一皱,抬眼看时,却见阿婴一条眉毛斜飞挑起,慢吞吞道:“我这鬼样子,打也打不过,逃也逃不了。若当真弄鬼,岂不是自寻死路?”
凌万壑心下一动,正自寻思,却见阿婴已然低下头去,对着水面捋陷在烂肉中的头发,轻挑顺捻,两手动时,想来有些苦痛,有些忍不得,两眼红红的,只是要流泪。柳筱瞧在眼中,却似乎深觉有趣,嘻嘻笑道:“都烂了。弄把刀子,都剔了罢。多吃两个如意郎君,怕不就又长回来了。何苦这般受罪。”阿婴抬起头来,两个眼洞晶晶发亮,瞪他一阵,却又低下头来,慢吞吞道:“我同你讲得分明。今生我只肯许他一人作我郎君。便是自家死了,也不能伤他一根指头。”柳筱啐她一口,一脸鄙薄道:“瞧瞧你这形容,人不人,妖不妖,丑得触目惊心,还指望他哩!”
他两个斗口,凌万壑却将那药丸提起来,递与朱利贞。朱利贞犹豫片刻,却也当真一口吞将下去。丹药入腹,短短片时,便觉肚腹之中火辣辣的,有些生痛。只是痛则也痛,手脚却当真活泛起来,朱利贞心下疑惑,慢慢支起身子,但觉肚腹之中生出一股热气,沿着心口一路向上,渐渐至于咽喉;实在有些忐忑,朝阿婴问道:“这毒物,难不成是要吐出来么……”
言语未落,喉头突地一热,果然觉着有物呕哕,着实忍不得,跳将下来,扶着一块钟乳石,躬身一张口,但听“呜哇”一声,却是当真吐出一滩东西。那东西白花花的摊作一地,也没甚气味,只是黏稠莫名,好似才熬好的糨糊。朱利贞心下嫌恶,哪里愿细看,忙忙转身;孰知才刚侧头,却听那一滩东西“噗噗”两声,却是爆将起来,悚然回头,却见那呕哕物中,竟滚出数百个指甲大的白色圆球来。
那圆球滴溜溜满地乱滚,触物即炸,炸裂开时,便有一只纤丝一般的透明蜘蛛窜将出来。那蜘蛛腿脚细如蚕丝,头腹小如豌豆;眨眼功夫,便爆得满地都是。那蜘蛛爆将出来,登时满地乱爬,倏忽之间,竟窜了众人满头满身。六耳被这蜘蛛爬得奇痒难耐,实在忍不得,一个颠颤,甩下众人,扑倒在地满地打滚,两手只管满身乱拍,满头乱抓。
柳筱运气背晦,被六耳抛在池水之中,灌了好几口冷水,连带吞下一把蜘蛛。那蜘蛛落在腹中,只在肠胃中四下乱扯,揪得柳筱恶心反胃,“哇哇”数声,却什么也吐不出来。凌万壑心头发毛,一声怪叫,单手捏个法印,猛然放出三昧真火。只是火光一闪,那一众蜘蛛却好似得了号令一般,齐齐窜入衣衫之中,见了皮肤便咬。这蜘蛛有毒,但凡一口,皮上立时鼓起红豆大的包来。不过瞬息之间,可怜凌万壑便被咬得成了个癞蛤蟆。那红包鼓起,周遭的皮肤便恶痒难止,皮下的气息也霎时错乱开去,其掌中才刚冒出的三昧真火“噗噗”数声,即便消弭干净。
朱利贞一般被那蜘蛛咬成个红肿疙瘩怪,瘫在地头,瑟瑟发抖,却连抠挠抓扯的力道也无。一张脸紫红交织,又气又愧又恨又恼,然两目瞪如铜铃,却又有何用?阿婴佝偻身形,颤巍巍的立在水池边上,单手在白生生的颧骨之上轻抚摩挲,变出一只螯钳来,勾起朱利贞的下巴,娇柔软糯的问道:“我便不给你解药,你又待如何?”
言语之下,又直起腰来,朝柳筱慢慢踱来,细腰一行扭,一行笑道:“早便说了,迟早要将你生吞活剥。”她只得半边脸面,笑将起来,又狰狞,又可怖,柳筱脸色铁青,喝道:“你若害我。这虚陵子弟也要一命呜呼。彼时他峨眉门宗,如何肯同你善罢甘休。”阿婴听得这话,却是哈哈大笑——“我便没害了他,他峨眉门宗便能容得下我了么?”柳筱厉声道:“你那心上人,可也是虚陵子弟!别人你不管,那他你也不管了么?”
阿婴听得这话,却是当真一怔,愣愣之中,突见凌万壑掌心红光一闪,一道红光“嗖”然一声,即便沿着山洞窜将出去。阿婴心下一跳,螯钳一挥,猛然夹住凌万壑,厉声叱道:“你适才弄的什么把戏?”凌万壑颤声道:“我家外出,非止一人。彼此约定剑光为号。适才却是在召唤同门。”柳筱忍住恶痒,咬牙道:“你这卑劣手段,躲得过出一,难道还躲得过十五?趁这时机,还是早走为妙。若她家门下赶来。只怕你就死路一条了……”言语未落,却突听那钟乳石石林之中,却突地“噗嗤”一声轻笑,阿婴心下一紧,悚然回头,尖声叱道:“谁?是谁?给我滚出来!藏头缩尾的,难道连个妖精也不如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