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节陈仓
听得朱利贞这话,阿婴却是一个哆嗦,默然退开两步,贴墙而立,柳筠抬头瞄她两眼,却是微微一笑,轻声道:“你怕什么?”阿婴眉毛一挑,冷道:“我不怕。”柳筠轻轻一叹,徐徐道:“那你躲我作甚?”阿婴微微一哂,硬生生道:“这老杂毛说得没错。那丹药久炼不成,确乎是我动了手脚。给你吃的药丸,我也确乎下了蛛毒。”
柳筠微微低头,温言低语道:“我早便知晓了。不用他来知会。”慢说阿婴,满屋人等俱是一怔。阿婴细想片时,一张脸由白转红,又由红转白,呢嚅半日,却是冷哼一声,漠然道:“你自家也有寻死之心,当真死了,可不能赖我。”柳筠微微一笑,却是靠着石几的扶案斜躺下来,轻声道:“你将心都与他了,他也未必理会。你是妖,他是人。不可能的。”
阿婴森然一笑,冷冰冰道:“那又如何。你是妖,我是妖,我就该着把心给你么?前头还有个白蛇配许仙呢,焉知今日便没这旷世奇缘了?”柳筠抿嘴一笑,道:“你还太小。能活了几个年头,就好说这些个痴话。”阿婴冷笑道:“你活了这么久,还不是一条死蛇烂鳝。徒有一个人样子,人情世故,一毫不知。就好说教起来。臊也不臊?”
言语之下,却是突地一个箭步抢上前来,掷出一个陶瓷小瓶,啐道:“这是蛛毒解药。咱们从今日起互不相欠,各不相干。”柳筠将这瓶子摸在掌心,苦笑一声,轻轻一捏,慢说药,便是个瓷瓶也都捏得粉碎,随手一扬,那粉末碎屑窸窣作声,洒落一地。
阿婴一张脸涨得通红,憋了半日,才跌足骂道:“蠢货,那是真药。自家寻死,再赖不着我。”柳筠微微一笑,轻声道:“瞧着你为我着急,便是即刻死了,我也心甘。”阿婴哼得一声,却是突地一笑,慢悠悠道:“解药没了,横竖是个死。那青城门道,与其留着塞棺椁,还不如传给我哩。”
柳筠嘿嘿一笑,摇头道:“不传。别人学这门道,那是为了升仙证道,不像你,是为了男人。若是祖师爷有知,黄泉底下也爬出来与我算账。”阿婴啐他一口,骂道:“放你娘的屁。你算个什么歪门邪道,他青城祖师爷还同你计较?你当你是他家嫡传子孙不成?再一层,教不教在你,如何用法却在我。他有理也找我评,哪里就来寻你了。”
言语之下,却又嫣然一笑,娇滴滴道:“罢了。多的不肯,点拨一句也不能么?我且问你,‘长阴则杀,长阳则生,生杀之数也。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?从前听尧若言偶尔提起,问她两遍,讳莫如深,一句多的也没有。你已然半个死人,到底给个临终善言才好。”
柳筠听得这话,却是“呸”得一声,吃吃笑道:“没骨气,为着个男子,一个姑娘家,到处同人陪笑脸。不教!快收起你那副丑恶嘴脸,没得叫我恶心。”阿婴啐他一口,随手摸起个墙上嵌着的木匣子,朝柳筠猛然掷来,口中兀自骂道:“遭瘟的长虫,该着你剥皮抽筋。”柳筠侧身一让,那匣子摔在地头,“噼啪”一声,摔个粉碎,扬起的尘灰四下乱撒,众人猝不及防,被尘灰扑了个满头满脸。
朱利贞猛打两个喷嚏,眉头一皱,骂道:“孽畜,放任一二,就好放肆起来……”孰知话说一半,却猛觉心口一麻,刹那之间,手脚一软,哪里还坐将得稳,整个人好似蛇落油缸,“滋溜”一下,便从藤椅上滚滑在地。跌落之时,却见袁知易猛然跳起,其肩头长翅猛然扬开,将个暖阁遮去大半,然扑楞两下,“咕咚”一声,却摔了个结实。且失了拘束,那翅膀软塌塌的扑着,又收不得,又蜷不得,直是狼狈莫甚。
见人倒地,柳筠登时嘻嘻直笑,慢吞吞的起身,踱将过来,伸手在朱利贞脸庞轻轻一弹,笑道:“也没见你多大年纪,怎地就这般糊涂。”朱利贞一张脸紫胀如猪肝,气得浑身哆嗦,然张口结舌,却是一句话也骂不出来。柳筠见他不做声,一把抛下,又勾着袁知易的下巴,将他提将起来,朝阿婴笑道:“你瞧瞧,这汉子倒生有翅膀,难不成是野鸡变的?”言语之下,信手一扯,将袁知易上衣剥了,掰着他肩头细看一回,笑道:“竟是真的。这翅膀从他肩胛里头生出来的。你摸摸看,毛茸茸的,还挺热乎。”
阿婴冷哼一声,撇嘴道:“浑说什么。我一个姑娘,要作死哩,同个野鸡动手动脚的,成个什么体统。”柳筠笑道:“说得也是。”言语之下,却是提起袁知易来,在他脸上闻得一闻,袁知易见他一口白牙,两个眼珠黑如墨漆,没来由的打个寒噤,柳筠嘻嘻一笑,温言轻语道:“小娃子,别怕。我不吃人的。”阿婴从旁冷道:“人倒是不吃。野鸡可就未必。”袁知易打个寒颤,干巴巴道:“我虽有翅膀,也是人哩。”柳筠微微一笑,凑在袁知易耳旁,却是轻轻一吹。
袁知易耳根一热,却是猛然闻得一股腐臭,恶臭熏心,登时一个激灵,倏欻之间,但觉一股热气自脚底直冲脑门,霎时之间,便觉着有些迷糊。正迷迷瞪瞪的没个开交,柳筠两手一撒,已自将他抛之在地。滚跌在地,落在阿婴足边,阿婴探头暼得一眼,在他脸腮轻轻踢得两下,见他没动静,嗤笑一声,冷道:“妖精的话,你也好信得。”鄙薄之下,却见柳筠侧转身来,斜坐那石几之上,笑眯眯道:“好妹子,外敌已清,内债却是该还了。”